祁同伟推开局长办公室门时,后颈还残留着矿场夜风的凉意。
局长张宏年正背对着窗户看文件,老式台灯在他头顶投下昏黄光晕,把他鬓角的白发染成了金色。
听见动静,他放下文件转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像扫过矿场的探照灯,在祁同伟肩章上停了三秒。
“坐。”张宏年指了指对面的藤椅,声音像泡了隔夜的茶,“西山矿场的案子,干得漂亮。”
祁同伟坐下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半凉的茉莉花茶,杯底沉着几片蜷曲的茶叶——局长有个习惯,谈要紧事时才会用这只蓝边瓷杯。
他右手无意识着裤缝,那里还留着系统空间里收据的触感。
“缉毒大队长的位置,空了三个月。”张宏年突然伸手抽开抽屉,牛皮纸袋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局党委会明天讨论人选,你有资格竞争。”
祁同伟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老队长调任省厅,他这个副队长顶了三个月缺,局里谁都知道这位置是块肥肉,可张宏年突然把话挑明,反而让他脊背发紧。
“但得看你怎么选。”张宏年把纸袋推过来,封皮上“候选名单”西个字墨迹未干。
祁同伟翻开的瞬间,后槽牙咬得发酸——第一行赫然是刘志刚的名字。
“刘副局长分管经侦,和缉毒不搭界。”祁同伟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
“搭界的是人心。”张宏年摘下眼镜,指节叩了叩名单第二行他的名字,“刘志刚上周刚给市委秘书长送了两箱二十年茅台,你觉得他图什么?”
窗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远。
祁同伟盯着名单上“刘志刚”三个字,突然想起矿场里那张带血的收据——孙建国的名字还在系统空间里发烫,现在又冒出个刘志刚,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
“局长是要我......”
“要你明白,往上走得交投名状。”张宏年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穿过镜片刺过来,“要么扳倒刘志刚,要么退出角逐。
我能保你当三年副队长,但保不了你一辈子。“
祁同伟捏着名单的手指泛白。
他想起母亲在医院走廊被推搡的身影,想起老K公文包里那张收据,想起系统空间里逐渐清晰的关系网——原来所谓“投名状”,从来不是表忠心,而是把别人的命攥在手里当筹码。
“我要查他。”祁同伟把名单推回去,“需要时间。”
张宏年没接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警徽。
祁同伟起身时,听见老领导轻声说:“档案室的老周,该去看看了。”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钻进鼻腔时,祁同伟正盯着老周斑白的鬓角。
退休刑警正蹲在文件柜前整理案卷,背影像棵被风刮弯的老松,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小祁,又来翻旧账?”
“查点土地审批的旧案卷。”祁同伟从兜里摸出纸条,趁老周转身时迅速塞进他手里。
纸条上“刘志刚”三个字被他捏得发皱,老周的瞳孔缩了缩,指尖在纸条上轻轻一捻,就着窗口的光扫了眼,又不动声色塞进袖管。
“九八年的案卷在第三排。”老周弯腰时,祁同伟看见他后颈有道旧疤——那是九三年追捕毒贩时被砍刀砍的。
老周首起身子,声音压得像耳语:“那几年土地审批的事,他没少捞。”
祁同伟心口一跳。
他随手抽出一本《昌明市城乡建设规划备案卷》,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张拆迁补偿协议复印件,边角还留着暗红色的印泥痕迹。
指尖刚触到“刘志刚”三个字,系统提示音就在脑海里炸开。
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祁同伟猛地攥住桌沿,系统推演界面在视网膜上展开:九八年春,鹿鸣村集体用地被标注为“地质灾害区”,三天后变更为商业用地,审批人栏“刘志刚”的签名笔锋凌厉;半个月后,“昌明置业”以三折价格拍下地块,法人栏是个生僻的“赵”字。
“小祁?”老周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祁同伟猛地回神,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
他迅速把协议塞进系统空间,指尖在复印件背面摸到几道浅浅的划痕——是老周用指甲刻的“昌明置业 赵德海”。
离开档案室时,祁同伟给魏敏发了条短信:“晚七点,老地方。”
魏敏的红色捷达停在护城河桥头时,路灯刚亮起。
她摇下车窗,发梢沾着饭店的油气:“刘副局长的秘书今晚在‘得月楼’陪开发商吃饭,我帮宣传科写典型材料,蹭了个座位。”
祁同伟瞥见她包里露出半截录音笔,喉间浮起笑意:“需要我配合?”
“不用。”魏敏把车钥匙转得咔嗒响,“那秘书喝高了爱吹牛,我准备了瓶三十年汾酒。”她忽然收了笑,“但你得保证,这录音不会让我爸的案子被翻出来。”
祁同伟想起魏敏父亲——那个不肯伪造尸检报告的老法医,至今还在秦城监狱服刑。
他按住她手背:“等我扳倒刘志刚,下一个就查你爸的案子。”
魏敏的手在他掌下颤了颤,随即用力回握:“晚上十点,我让出租车送你份‘典型材料’。”
深夜十一点,祁同伟在出租屋的台灯下展开魏敏送来的U盘。
录音里先是划拳声,接着是男人含糊的嘟囔:“刘局现在和昌明置业走得近......赵总说了,等鹿鸣村项目落地,给局里配十辆新警车......”
系统空间里,拆迁协议、录音文件、老周的提示像拼图般严丝合缝。
祁同伟打开邮箱,把整理好的材料匿名发给省纪委,又犹豫两秒,抄送了张宏年的私人邮箱。
点击发送的瞬间,手机在桌面震动。
是张宏年的短信:“睡吧,明天局党委会。”
祁同伟起身推开窗户,阴云正从东边漫过来,遮住了最后半轮月亮。
风卷着潮气扑在脸上,他望着远处市局大楼的轮廓,低声道:“这一枪,只是开始。”
市局大楼十六层,张宏年合上笔记本电脑时,屏幕蓝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邮箱里的举报信还亮着未读提示,他摸出烟盒,却又放下——这是他戒烟的第七天。
窗外的阴云越积越厚,像块压在头顶的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