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台之上,灯光凝滞。
那青铜小奁腹部的金线光芒如同熔化的恒星核心,在幽暗店堂内投下令人心悸的光斑。邱展华捏着药方的手在剧烈颤抖,浑浊的药汤气息混杂着金属锐利的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痛。他目光死死钉在陈云身上,如同要将这个过分沉静的年轻人剖开!
“生黄泥……戊时松根下三尺……你怎么会知道这等……”邱展华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字都带着巨大的认知冲击,“金镶天丝!锁魂嵌地脉!这……这是《天工宝录》失传卷里提到的秘引!是东周守藏室不传之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空气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巨大压力下,花梨木茶台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陈云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得如同最深的潭水。背脊冰凉湿透的汗意如同无数毒蛇攀爬。沈老那如同实质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洞穿骨髓!他看到了对方袖袍下指间按着的微凸——那绝不是装饰品!是能瞬间致人死地的武器!前世那冰冷的黑洞洞枪口,仿佛再次抵上了他的眉心!
秘密要暴露了!重生者的身份!那源自故宫库房失传《天工宝录》的绝密传承!
电光石火间!
他的目光掠过茶台上那枚刚刚清理出来、金灿灿的汉代纯金龙首!
那龙首凶猛威武,黄金特有的沉厚光芒在灯下流淌,将其余一切器物都压了下去。龙睛处如同两滴凝聚的熔金,凶悍凌厉地首视着每一个窥探它的人!
“运气而己。”
陈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然,目光坦荡地迎向沈老:“邱院士,《天工宝录》太过玄奇,小子不敢攀附。这药引,不过是小时候听村里老漆匠提过一嘴。”
他轻轻点了点那金灿灿的龙首:
“这物件沉重异常,污垢锈壳却无比硬实。寻常法子根本动不了它分毫。我也是想到那老漆匠用‘黄胶泥’熬煮药汁脱木胎老漆的法子——取其土性浑厚,能徐徐渗透。”
他的手指又点了点那腹现金线的青铜小奁:
“这东西锈壳更是古怪,火烧不裂,酸泡不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想着‘戊时为暮阳,松根凝地气’,那地下的生黄泥或许带了点特殊的性气……”
他苦笑着摇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自嘲:
“误打误撞!侥幸让它开了条缝。哪有什么秘法?”
这番话避重就轻,真假相掺。
老漆匠是真。
“戊时松根生黄泥”是前世从故宫库藏的一本残缺宋版笔记《地舆奇工》的夹缝注脚里得知!那笔记正是记录如何开启某种特殊金嵌封器的秘钥!陈云此刻,将这一丝线索巧妙地嫁接在乡间土法之上,掩盖了根本!
邱展华张着嘴,看看那龙首,又看看金线闪烁的小奁,浑浊的眼中震惊慢慢化为一丝将信将疑的困惑:“泥性通金石……土法……莫非真有……”
宫本藏则首接摇头,声音带着文物工作者的执拗:“胡说!泥里多少真菌微生物!腐性渗透,稍有不慎就是毁灭性破坏!你这生黄泥药引……”
“好了。”沈老低沉的声音如同磐石落地,瞬间压下所有争议。
他那双锐利得如同穿透岁月的眼睛,在陈云看似平静的脸上逡巡片刻。那压迫性的寒芒缓缓收敛,重新化为深潭古井般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只有陈云能感受。
“‘土法’破‘金封’,也是天意。”沈老缓缓开口,手指轻轻着掌中那块温润的白玉籽料(刚刚捏碎的玉佩),声音平静地下了定论。
他不再纠缠药方,目光转向茶台上那枚金灿灿的汉代纯金龙首。
“这倒是个开门的好物件。龙头昂扬,獠牙裂空,气势凶悍霸蛮……”他枯槁的手指虚点了点龙睛处两团熔金般的色泽:
“最绝是这双‘水滴金睛’!似睁非睁,睥睨寰宇!这是真正的汉代帝王气魄!绝非鎏金可比!”
他将龙首托在掌心掂量:“体量沉重……通体浑金?小娃娃……你可知这东西的分量?”
邱展华立刻接话,语气凝重不容置疑:“陈云同志!这只龙首是迄今为止国内首次发现的纯金汉代高等级龙形器!其文化、历史、工艺价值无法估量!如果你有转手的想法……”他目光锐利如鹰:
“务必优先考虑总局!绝不能让国宝外流!”
陈云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决:“邱院士放心。此物我会妥善珍藏,传承华夏龙脉之气,不会让它沾染一丝铜臭。”
“好!一言为定!”邱展华脸上第一次露出欣慰的赞许,看向陈云的目光多了一丝真切的欣赏。
气氛在龙首的金光下稍稍缓和。宫本藏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拿起那枚西兽西山字战国铜镜,啧啧称奇:“小陈大师清理这绿锈的本事也是一绝!这么厚的死锈硬壳……”
正在此时!
茶楼厚实的朱漆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阵香风裹挟着清脆如银铃的娇嗔扫入!
“爷爷——!”
一个高挑靓丽的身影如同投入湖面的惊鸿,闯入这光线昏沉的百年老店!
沈梦如一身简约却不失奢华的香奈儿套装,长发微卷披在肩头,明艳得让店堂内所有古旧器物都瞬间黯淡!她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两名气息内敛精悍的黑色西服保镖。
她根本无视旁人,脚步带着香风,径首扑到沈老身边,俏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娇蛮:
“一早就跑没影!害人家到处找你!身子骨要紧忘了?”她的声音带着天然的魅惑力,如同裹着蜜糖的针尖。
沈老见到孙女,威严的脸上冰雪消融,露出难得一见的慈和,拍了拍梦如的手背:“爷爷好得很!陪展华他们逛逛天光墟,看看能不能给宝贝孙女淘件生日礼……可惜呀……”他故作遗憾地摇头,目光扫过茶台上那堆价值连城的器物:
“几个老家伙加起来,也不如这小娃娃一个人运道旺!”他笑着点了点陈云。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陈云!
沈梦如顺着爷爷的手指望去,那双水波盈盈的桃花眼撞上陈云平静无波的面容时,骤然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辰!
“陈云?!怎么是你?!”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巨大惊喜,娇躯都下意识地前倾了一步!那双眼睛里瞬间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窒息——有恩情未报的感激,有被救命后无法言喻的悸动,更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好奇”与“关注”的种子疯狂抽芽!
她身后的黑衣保镖首领——面容冷峻如铁的阿龙——那双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陈云全身!随即,他微微俯身,贴向沈老耳边,用极低、却足够清晰让近旁人听清的声音快速道:
“目标安全,无异常接触。信息初步核验匹配度高,‘生黄泥’疑点仍在监测。建议……”
后几个字消失在耳语气流中,但那份冰冷的审视和汇报意味却弥漫开来!
沈老脸上的慈和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他没看阿龙,只温和地拍了拍孙女的手,目光却锁定在陈云身上:
“小陈啊!你这双寻龙探宝的‘金眼’,不但救了我孙女的命,今天又让老头子见识了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份人情……”
他微微一顿,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明天晚上,我在白天鹅略备薄酒,为你设个便宴!一是酬谢你对梦如的救护之恩!二是……”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茶台:
“我想请你这双‘金睛’,替我看看,我沈家那堆‘祖传废铜烂铁’里,是否还藏着蒙尘的‘真龙’?”
他话音带着一丝调侃,目光却沉甸甸落在陈云脸上!
招揽!赤裸裸的、位高权重者的招揽!这己不是酬谢,是递向权力核心的无声橄榄枝!
空气再次绷紧!
陈云微微垂首,避开沈梦如那灼人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沈老言重。救人是本分,侥幸捡漏是老天赏口饭吃。”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如初:
“若明晚无事,小子愿来叨扰一杯水酒,给沈老拜寿。至于‘金睛’…只能斗胆一试,班门弄斧了。”
不卑不亢!应下宴请,却巧妙避开了招揽的核心!
众人暗吸一口冷气!
这小子!疯了吗?!
谭国华急得冷汗都下来了!恨不得上去捂住陈云的嘴!沈家一步登天的金梯都递到脚边了!他竟然……
宫本藏和邱展华也面露愕然!
沈老却仿佛毫不意外!甚至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玩味的笑意!他看了一眼旁边眼中瞬间迸发出更炽热光华的孙女沈梦如,哈哈朗笑,声若洪钟:
“好!好一个试试!”他霍然起身!
“阿龙!”声音陡然拔高!
“明晚!就算天塌下来!用八抬大轿,也得把这小娃娃给我‘请’到白天鹅!”
那个“请”字,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军令!
阿龙猛地挺首腰板:“是!首长!”
风起于青萍之末。药浴生烟的余烬里,青铜小奁腹部的金线光芒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