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杰一边翻阅思想一边转动。烛火昏黄,将古旧的《伏羲六十西卦注解》书页染成一片暧昧的暖褐,那些古奥的卦爻文字在钟杰沉静的眼底跳跃、扭曲,试图从抽象的线条中榨取具象的真相。寂静的木屋里,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缠满白色纱布的左臂上方,指尖并未接触那焦黑发硬、隐隐作痛的伤口边缘,却仿佛隔着一寸虚空,轻柔而缓慢地打着圈。指尖每一次划过空气带来的细微气流拂过皮肤,都像是粗糙的纱纸蹭过新肉,牵扯起皮下灼烧般的钝痛。但他的动作没有停,仿佛这熟悉的痛楚本身,是唯一能锚定飘忽思绪的船锚。
书案一角。三样证物安静地躺着,在油灯跳跃的光焰下投下纠缠不清的、摇晃的影子:
碎陶片:深色的胎泥断面处,一圈暗红烙印的“祭”字图案边缘清晰无比,如同烧进去的诅咒。
半张符纸:灰败、残破,边缘参差得像被野兽啃过,上面残留着几道焦黑的雷击纹路,还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让灵魂都感到压抑的陈旧血腥气。
微刻铜刃:细小、尖锐,柄端镶嵌着一小块温润黄玉,刀刃在昏暗中却流转着一股冰冷的、如同剥开蛇鳞般的寒芒。
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那陶片来自血祭邪器的根基,是诅咒的承载,带着“王瘸子”这类邪匠的印记。残损的符纸却截然不同,那手法、那残存的力量气息,透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森严古意,更像出自某些传承久远的道门正宗之手,可偏偏又与血腥相连,染着污浊。最怪的是那柄小巧得足以刻出“祭”字的铜刃……它太新、太冷、太不合时宜地“干净”了,和这弥漫着陈腐诅咒与血腥气的一切格格不入。谁会用这近乎法器、价值不菲的东西,去干刻那些见不得光的邪祭烙印?
混乱的线索在脑海中碰撞,每一次试图捋顺,都带来一阵仿佛被蚀之力侵蚀血肉般的灼痛。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就在这时。
书页最终停在了两个卦象之上。
左页:巽为风。卦象木上一风,象征飘忽、柔顺、渗透、无孔不入。卦辞——“随风潜入,无所不克”。风无形无相,却可摧折巨木。右页:坎为水。卦象水行险中,象征险陷、隐伏、深潭、不可测。卦辞——“水洊至,习坎。利贞,勿咎”。重重险阻,身处其中,唯有守正才能避免祸殃。
风……水……无形渗透……重重险陷……流动的……掩盖的……
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剧烈晃动!书案上那三件证物的影子,在这瞬间陡然拉长、变形、聚合!
视线定格在桌上那柄小巧锋利的铜刃上!它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射出一点跳动的黄芒——是柄端镶嵌的那一小块温润黄玉!这玉质……
钟杰的目光猛地扫向旁边那半张残破符纸!符纸边缘那些焦黑的雷击纹路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几乎被碳化的墨痕微光,与铜刃柄端的黄玉色泽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呼应!同源!
它们源自同一处!这柄精工制作的铜刃,恐怕与绘制眼前这残损符纸的力量,出自同样的根基!
风与水……流动……掩盖……
目光再次投回碎陶片上那烙印的“祭”字!这个字,是由谁刻下的?用这把价值不菲的刻刀?它代表了什么?是某种符号的简化?传递信息的“风”?还是……一个标记、一个“地点”的代号?!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道惨白闪电!
一个名字——品香楼——带着水汽和古老茗茶的芬芳,猝然撞进钟杰的脑海!那是一座矗立在水边、声名远播的百年老茶楼!它的名字本身就浸透了“风”(品)与“水”(香)的意象!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卦象强行聚拢、重构、点燃!
巽为风:消息的传递、媒介、茶!茶楼!品香楼作为消息交汇、人员流动之所,如同一阵无形却无所不在的风,正是传递那“祭”字信号的完美节点!
坎为水:危险、陷阱、深藏!品香楼临水而建,其位置本身便与“坎”相应!更重要的是,“坎”亦可代指藏于深处的机密!如果这“祭”字是某种标记……它的源头,它的核心,会不会就藏在品香楼这貌似寻常繁华之地的,某个极深、极险、如同水底的密室深处?!
是节点!是源头!
它不仅是传递信息的风眼!更是埋藏着最终凶险目的的核心巢穴!那柄价值不菲、专用于精工雕刻的刻刀,其主人,正是制造了这一切混乱线索的关键节点——既是“巽”(传递媒介的制造者),又通往“坎”(秘密巢穴的主人)!
“呼……”
一声悠长、如同破开冰面的气息,从钟杰口中缓缓吐出,带着洞穿迷障的释然与更加冰冷的寒意。
指尖无意识的终于停下。书案上,烛火挣扎着燃烧,昏黄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孤绝地投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他的目光穿过了破败的木窗,投向县城的灯火——其中一点,必然就是临水矗立的品香楼。那里水汽蒸腾,茶香弥漫,掩盖着流动的风,和风下最深、最致命的坎。
刻刀的主人……就在那风生水起之地。
钟杰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幽深的琥珀色瞳孔里,冰冷刺骨的杀意无声沸腾起来,如同即将破开厚土的毒笋,锐利而致命。案头上那柄小小的铜刻刃,在灯下闪烁着最后的寒光。品香楼临水而立,飞檐挑角,历经百年风霜的木构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前临烟波浩渺的大河,后靠游人如织的闹市街区。正是傍晚时分,一楼大堂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端着热茶点心穿行如梭,弥漫着市井茶楼特有的喧嚣与人间烟火气。
钟杰的身影混在入楼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藏蓝色薄棉布褂子,踩着一双半旧的黑布鞋,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唯一异样的,是那条左臂被小心地藏在稍显宽大的袖筒里,隐约还能嗅到一丝膏药混合血腥的微涩气味。他身上收敛了所有外显的能量,连眼神都刻意放得平和甚至带点疲惫,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天码头苦力、来这里歇歇脚的寻常百姓。
他随着人流,踩着吱呀作响的古老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果然清雅许多,人声低柔,茶香更纯。雕花隔扇分隔出一个个半封闭的雅座,茶桌上多是紫砂壶配清幽绿茶,谈吐也大多是风雅之论。钟杰看似随意地找了个靠近窗边、能眺望烟水空濛处的位置坐下。
跑堂殷勤上前:“客官用点什么?”
“明前雀舌一壶,随意茶点二色即可。”钟杰的声音平淡温吞,毫无棱角。
茶很快上来。钟杰并未真品,只用右手拿起温热的盖碗,指腹感受着瓷器上传来的热量,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二楼的格局和往来人群间逡巡。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楼层。
喧嚣和风雅都是表象。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二楼后侧通往三楼的楼梯。那楼梯更窄,被一扇半旧的、似乎从不完全打开的窄门遮掩着。门口悬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暗,门内透出的气息也并非污秽,却奇异地隔绝了下方两层楼的喧闹与雅致,如同通往另一个独立的时空。隐隐有更凝练醇厚的陈年茶香飘下,但钟杰瞬间捕捉到,那幽香里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法彻底消弭的陈旧铜腥与焦糊符纸的气息!
目标在楼上!
钟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温凉的茶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冷锐。
三楼果然别有洞天。光线透过精心设计的木格窗棂,投射出几何状的光斑。空间更为疏朗,只寥寥几个临窗的宽敞隔间,中间铺着厚软的绒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最深处那间临水的半开放隔间,最为清幽。位置绝佳,窗外便是烟波浩渺、水鸟翩飞的无边江河景致。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棉布长衫、布鞋的枯瘦老者,正背对着入口方向,面向窗外水天一色的景致,慢慢烹煮着一小盏紫砂壶里的香茗。炉火轻红,水汽氤氲。桌上只有一壶、一杯、一碟素色点心。
没有半分道门高人的气息波动,没有一丝外泄的煞气或威压。他就坐在那里,像一个最为普通、只爱清茶与江景的孤独老人。
然而,就在钟杰的目光触及那背影的刹那——
他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万载冰窟!
不是能量冲击,不是精神压迫,而是一种……绝对的死寂!没有任何气息外放,没有任何精神波动,却让钟杰那时刻运转的感知如同撞上了一面无边无际、冰冷坚硬的、由纯粹“空无”构成的墙壁!灵魂深处警铃疯狂炸响!
老者旁边侍立着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身着干净利落的靛蓝棉质短褂,面目普通得如同街边摊贩。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块圆形古玉——那并非寻常之物,竹管两端镶嵌着温润的白玉环,管身光滑无比,上面用银丝极其细微地嵌刻着某种古老蜿蜒的符箓纹路。
钟杰瞬间认出那是什么!道门中顶级势力内部传递重要讯息的器物“飞语”!而那玉石上,分明残留着一丝与楼下符纸碎片同源的、强大而精纯的雷法气息!
就在钟杰的目光扫过飞语、脑中念转电光石火的瞬间——
噗!
他藏于袖内的左手伤口内部,那被强行压制着、仿佛无数细微银针蛰伏的“蚀”力残渣,毫无征兆地猛地扎刺了一下!
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从臂骨深处向外爆发!
钟杰搭在桌上的右手手背青筋瞬间绷紧,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因剧痛产生的本能抽搐被强行按捺在毫厘之间,只有搭在桌角的那根尾指末端,难以控制地剧烈震颤了几下!桌角那杯没动过的雀舌茶水,表面无风自动,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那涟漪中心尚未平静。
背对着入口、面向窗外大江的枯瘦老者,似乎并未回头。
但他那只握着一方温润白瓷小茶盅、如同老树枯枝般的手,此刻正提起茶壶,极其缓慢、稳定地往面前的茶盅里注入澄清的金黄茶汤。
水线流淌,涓滴不露。
老者没有抬头,依旧背对着钟杰的方向,看着窗外浩渺烟波,仿佛是对着空气,又仿佛是在对杯中倒映的虚空山河说话。
他布满岁月刻痕的唇角微微向上牵起,形成一个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那苍老、平缓、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声音,清晰无比地穿透整个三楼最后一丝夕阳的沉寂,首接落入钟杰耳中:
“道友好定力。伤入骨髓魂庭,竟还能稳坐品香,赏这一线河光山色。这等心性……世所罕见。”
老者端起那杯刚刚注满的茶,终于转过身。一张极其平凡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珠深处,倏然亮起两点针尖般锐利刺人的冰冷金光,如同暗夜中睁眼的毒蛇,稳稳地钉在了钟杰的脸上。钟杰看向老者拿出一块玉石碎片“阁下想必就是这一切都始作俑者了?”
一旁的中年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灵器?”
老者不回答而是眼睛首勾勾的盯着钟杰。就在他们对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琴声与萧声。一丝丝灵力悄无声息的从琴箫之声中传递过来。钟杰只感觉眼前画面一阵变换。“幻术?”钟杰一惊。而老者表面平静如风也和钟杰一样周围场景开始扭曲。。老者手指弹桌咏道“元真归灵。”老者说完自他这边周围己经恢复正常。随后老者拿起茶杯玩味的看向钟杰。钟杰感受到老者的强大,眼睛微闭。张开时己经变成了淡蓝色。老者和中年人先是一惊,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钟杰开启阴阳眼单手掐诀真虚幻演,诸法破禁。钟杰周围也恢复正常“小友是道门的人?”老子询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老者摸了摸残片叹息道“我们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钟杰眼神扫过老者,发现对方并未说谎。“老夫名叫重明是二分仪的负责人还望小友告知此物来历?”
一听到二分仪钟杰脑海回忆。二分仪道家顶级势力之一,专门接受各种任务类似于佣兵组织,但犹豫此组织也是道家势力同盟,所以属于正派势力。钟杰回道“我不是道门的人,我只是一名侦探。而这残片与我此次的任务有关。”钟杰便将此残片来龙去脉告诉了老者。老者和中年人先是惊讶再是愤怒“岂有此理,天理不容。竟然拿活人做灵器。”而中年人也皱了皱眉头。老者静了静说道“我们也是接到道家势力通报,说有此事而且。”老者顿时语塞。而一旁的中年人立即说道“而且此物上面似乎有我们道家的气息?”
钟杰点了点头“上面的气息与你们身上的气息非常接近。”一旁的中年人争辩道“我们两分仪绝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是等我查到谁在背后诬陷我们,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