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梳齿卡在发结处,若兰的手顿了顿。铜镜里映出姐妹俩相似的眼尾,只是姐姐眸中的水光比妆奁里的明珠更晃人眼。胭脂红在她脸颊晕开两团绯色,倒衬得那双含愁杏眼愈发清透。
"小时候替你梳头,总抱怨我扯疼了你。"若兰拆开缠住的发丝,声音轻得像承乾宫夜半的落花,尾音被穿堂风卷得支离破碎。檀木梳齿在若曦乌发间游走,带出几缕碎发飘落在地板上,"如今倒学会忍痛了。"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炸开焦糊味,惊得她手指微微发颤。
若曦盯着妆台角落的鎏金小自鸣钟——那是九爷今早送来的贺礼。珐琅表盘上的西洋仕女正跳着圆舞曲,钟摆每晃一下,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都像是往她心上扎一根针。铜铸的钟壳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凉意。
"姐姐..."她突然转身抱住若兰的腰,鼻尖抵着绣茉莉的缎面,闻见童年记忆里的沉水香。当年入宫前夜,姐姐也是这样给她篦头,篦着篦着眼泪就落进她的衣领里。此刻绸缎下传来细微的心跳,却比那年更显虚浮,若曦睫毛上沾着的金粉簌簌落在姐姐衣料上,像撒了满地的星子。
"姐姐,你说..."若曦突然抓住若兰悬在半空的手腕,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响,"若是当年阿玛没接那道旨意,咱们姐妹此刻该在草原上看星星吧?"她望着镜中姐姐被凤冠压弯的眉梢,想起儿时在马背上追逐流萤的夏夜,那时姐姐的笑声能惊起整片芦苇荡的白鹭。
若兰将梳篦搁在雕花银盘里,指尖无意识着梳柄上的缠枝莲纹:"可还记得你摔碎的那只羊脂玉镯?"她忽然偏头,耳坠上的珍珠扫过若曦发烫的脸颊,"你哭着说镯子疼,却不知有些伤是剜不掉的。"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年在八贝勒府,她隔着屏风听着八福晋的笑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声响。
若曦摸出袖中帕子,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丝线早己褪色成浅粉,这是十三爷幽禁前托人带给她的,当时沾着养蜂夹道的霉斑,如今洗得发白。"姐姐看,"她将帕子覆在若兰手背上,"这些年我藏过多少秘密,却独独藏不住这满心的惶惑。"泪水滴在绣线间,晕开更深的水痕。
若兰的指尖抚过若曦耳后那道疤——康熙西十三年的箭伤,十西爷纵马闯围场替她挡的流矢。"十西爷如今的眼神..."她忽然顿住,望着铜镜里若曦发间颤动的东珠,"倒与你额娘临终前,死死盯着窗外出神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梳妆匣里突然传来自鸣钟的报时声,惊得若曦浑身一颤。
窗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喝:"吉时将至——"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惊起栖在梧桐树上的寒鸦。若曦望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忽然听见若兰在耳畔轻声说:"若真有来生,咱们姐妹就做草原上的两只蝴蝶,再不蹚这皇家的浑水..."话音未落,殿外己传来仪仗队的脚步声,惊破满室未尽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