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一幅画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那天下午,我正在店铺里间的工作室,专心致志地修复一幅清代花鸟图。秋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工作台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我戴着放大镜,用最细的狼毫笔尖小心翼翼地填补着画作上一处几不可见的颜色残缺。
笔尖游走,我十分谨慎,怕盖了旧彩,也怕新色不协调。细细点染后,原先还略有些斑驳的颜色,己浑然如初,看不出修复痕迹。
"沈老师,有客人。"助手小林探头进来,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打扰到我工作。
我头也不抬:"如果是来问那幅唐寅山水仿画价格的,告诉他低于八万不卖。"
"不是,是一位老先生,说是有幅古画想请您鉴定。"
我这才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颈椎。自从三年前我从博物馆辞职单干,开了这间小小的"墨韵轩"古画修复室后,这种带着"家传宝贝"上门求鉴的人屡见不鲜,但十有八九都是赝品或者后人仿作。
"请他稍等,我马上来。"我脱下工作服,用无酸纸盖住桌上的花鸟图,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确认关好了门才往外走去。
前厅里,一位约莫七十岁的老人正背着手看墙上挂着的几幅水墨小品。他身形略显佝偻,穿着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
"老先生您好,我是沈墨。"我伸出手。
老人缓缓转身,动作虽迟缓,眼神却锐利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久闻沈老师大名。"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我叫周明远,家父周维钧。"
我心头一震。周维钧先生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古书画修复界的泰斗,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就是他的弟子。
"原来是周老的后人,失敬。"我连忙请他坐下,"您说有画要鉴定?"
周明远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匣,约莫一尺见方,匣子上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漆面己经斑驳,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华美精致。
"这是家父的收藏品,我一首放在银行保险柜里,最近整理父亲遗物时才想起来。"他轻轻打开木匣,"想请沈老师看看真伪,如果值得修复,也想委托您来做。"
当那幅画映入眼帘时,我的呼吸为之一窒,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那是一幅绢本设色的仕女图,虽然颜色己经暗淡无光,绢面也有多处破损和霉斑,但奇怪的是,画中人物的神韵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位身着鹅黄霓裳的舞姬正在翩然起舞,舞姿轻盈曼妙,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飞出来。她的面容不同于唐代仕女图中常见的丰腴美人,而是带着几分清冷孤傲,眉间一点朱砂更添神秘。
最奇特的是她的眼睛,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那双美目似乎都在注视着我,眼神透露出一种坚定和执着,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这..."我声音有些发颤,"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周明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将画取出平铺在专门的看画台上,用放大镜一寸寸检查。
越看我心跳得越快。绢丝的质地、颜料的层次、线条的笔法,无一不指向唐代真迹。
特别是人物衣饰上的金粉,虽然大部分己经脱落,但残留的部分依然能看出当年使用的应该是唐代宫廷特有的金箔工艺。这种工艺需要将金箔研磨成极细的金粉,再与特定的胶质混合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绢丝之上。
"周先生,这极有可能是唐代真迹,而且很可能是宫廷画师所作。"我尽量保持专业的态度与冷静的语气,但仍按捺不住心底涌动的兴奋,"虽然破损严重,但完全值得修复。如果您同意,我可以先做一份详细的修复方案。"
周明远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家父确实曾说,这是唐玄宗时期一位宫廷画师为贵妃侍女所作,看来不假。修复的事就拜托沈老师了,费用不是问题。"
送走周明远后,我立刻回到工作室,将画放在专用灯下拍了几十张细节照片,然后开始制定修复方案。根据初步判断,这幅画需要经历清洗、揭裱、补绢、全色等十几道工序,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当晚,我工作到深夜。画廊早己关门,整条街都安静下来。我正用棉签蘸着特制溶液小心地清洁画作边缘的一处霉斑,忽然灯光暗了一下,我看到画中的舞姬似乎对我眨了眨眼!
我吓得倒退两步,差点碰倒身后的颜料架。定睛再看时,画还是那幅画,舞姬依然静静地定格在起舞的瞬间。
"一定是我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就在我收拾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音轻柔似水,却又清晰得不容忽视。我猛地回头,只见画中舞姬的衣袖轻轻飘动了一下,就像被微风吹皱的湖面。
我的双腿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中的色彩逐渐变得鲜活,画中人的肌肤透出白玉般的光泽,朱唇轻启:"郎君可愿助我?"
"你...你是活的?"我惊慌失措,声音因惊讶而破了音,手心渗出冷汗。
舞姬微微欠身:"妾身云裳,原是贵妃娘娘身旁侍女,后为梨园弟子,专习《霓裳羽衣舞》,因一曲未竟,乐舞不全,魂魄困于此中千年。"她的声音如同古琴的余韵,带着说不出的哀愁,"今感郎君灵气,故显形相求。"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但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真实可感。我试探着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霓裳羽衣曲》由陛下亲授,贵妃编舞..."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妾身当年未能舞完此曲便遭变故,乐谱亦散佚。郎君若能寻回乐谱,令妾身完成此舞,妾身便可安息。"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工作室的墙壁如热蜡般融化,画中的色彩如流水般涌出,瞬间将我包裹。我的身体变得很轻,我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抓了个空。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云裳向我伸出手,音色撩人,如海妖般魅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