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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不是维生液那种包裹全身的粘稠冰冷，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重黎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冰原上缓缓漂浮。没有梦，只有死寂和那片挥之不去的、被锁链捆缚的死寂钢铁残骸的影像。猩红的独眼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布满裂纹的窟窿。
驳……死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铅，坠着他的意识，不断向下沉沦。
“……神经链接超载后遗症…残余能量扰动…持续消减…生理指标…趋于稳定…”
“……浊气污染指数…异常低…低于基线…耐受性…确认…样本价值…提升至甲级…”
“……‘九针’系统…准备接入…进行深层神经图谱测绘…”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电子音和毫无感情的人声，如同穿过冰层的游丝，偶尔刺入这片混沌。那些词语——神经链接、浊气耐受、甲级样本、九针系统——像冰冷的标签，试图钉在他模糊的自我认知上。
他抗拒。本能地抗拒。身体却如同不属于自己，连蜷缩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空。
不知过了多久，那无处不在的寒意似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钝的、来自身体各处的钝痛。不再是之前清醒剂注射时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而是一种被反复碾压、浸泡在痛苦中太久后的麻木与沉重。像一具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残骸，勉强拼凑在一起，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
这一次，没有刺目的白光。视野上方是熟悉的、布满管线和指示灯的弧形金属顶棚，但光线似乎被刻意调暗了，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灰蓝色调。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但似乎混入了一丝淡淡的、如同陈年金属锈蚀般的……能量药剂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疲劳的呻吟声？仿佛就在隔壁，有什么沉重的钢铁结构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依旧躺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束缚带似乎被解开了，但身体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手臂、胸口、太阳穴附近，那些细软的管线还在，如同寄生的藤蔓，将冰冷的液体和微弱的能量持续注入他残破的躯壳。
平台旁边，那面巨大的聚合物观察窗外，昆仑墟冰冷的钢铁森林依旧矗立。灰蒙蒙的天穹（或者说护盾穹顶）下，无数钢铁巨兽般的建筑沉默地延展。但这一次，他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窗外并非一览无余。下方那个停放着机甲的露天平台被一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笼罩着，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几台“天狗”的深灰色影子依稀可见。而在平台角落……那堆被锁链捆缚的破败残骸……驳……
重黎的心脏猛地一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死寂的角落。目光转向建筑内部。
这个房间比他最初感觉的更大，也更……复杂。不再像一个单纯的医疗舱室。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平台，房间深处还排列着几台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大型仪器，复杂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巨树的根系，在地板和墙壁上蔓延、汇聚。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嗡鸣，那是仪器运转的声音，与窗外城市深沉的脉动交织在一起。
他看到了之前那两个穿着哑光灰蓝制服、戴着黑色呼吸面罩的“医生”。他们正站在一台仪器前，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给他注射“清醒剂”和“镇静剂”的人。另一个……身形似乎有些熟悉？重黎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但对方背对着他，无法确认。
就在这时，房间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依旧是灰白色系，但剪裁更利落，质地似乎更高级。左胸位置，一个由精密齿轮与一只抽象、冰冷、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金属眼睛交织而成的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银辉——钦天监。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面容瘦削，颧骨很高，皮肤呈现出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锐利，如同手术刀，不带丝毫温度。他手里拿着一块轻薄的光屏，目光先是扫过仪器前的两个“医生”，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重黎身上。
重黎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那目光带着审视、评估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兴趣。
“报告情况。”中年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仪器的嗡鸣。
“巫阳主管。”之前给重黎注射的“医生”立刻转身，恭敬地汇报，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目标‘甲七’生命体征己稳定，脱离高危期。神经链接超载造成的脑波紊乱大幅缓解，残余能量扰动持续衰减，预计十二个标准时内可完全消散。”
巫阳？钦天监的主管？重黎的意识捕捉到这个冰冷的名字。
“浊气污染指数？”被称作巫阳的中年男人追问，目光依旧钉在重黎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
“异常低，稳定在0.003标准单位以下，远低于正常人类暴露于矿区环境后的基准值。初步判定具有‘浊气低耐受性’或‘惰性吸附’体质，具体机制不明，需进一步研究。耐受性评级己提升至甲级。”另一个“医生”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浊气低耐受？甲级？重黎心中冰冷。果然，这就是他们的“研究价值”。
“很好。”巫阳主管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看到稀有实验材料时的满意。“‘九针’系统准备得如何？”
“系统己完成预热和自检。‘九针’探针阵列校准完毕，随时可以进行深层神经图谱测绘和链接残留能量溯源。”第一个“医生”回答。
“开始吧。”巫阳主管没有丝毫犹豫，下达了命令。“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神经链接残留能量与意识活动的关联图谱。这可能是解开‘驳’异常同步率的关键。”
“是！”
两个“医生”立刻行动起来。其中一人走到重黎平台头部位置，启动了某个装置。平台上方，一个半球形的金属罩无声地降下，内部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复杂传感器阵列。另一人则走到一台仪器前，快速操作着。
重黎的心脏骤然收紧！九针系统？深层神经图谱？链接残留能量溯源？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只传递出一个信息——他们要深入他的大脑！挖掘他与驳之间那场痛苦链接的所有秘密！像解剖一只青蛙一样解剖他的意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挣扎！想怒吼！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布满传感器的金属罩缓缓降下，冰冷的幽蓝光芒越来越近，将他笼罩在一种不祥的阴影之中！
嗡——！
金属罩内，细微的能量流开始涌动。重黎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无数细小的电流感开始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同时，一股强大的、试图侵入他思维深处的无形力量，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试图渗透、扫描他混乱的意识！
不！滚出去！重黎在内心疯狂嘶吼！他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试图在意识深处筑起一道堤坝，阻挡这冰冷的入侵！
然而，这抵抗在“九针”系统强大的扫描力场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轻易地渗透进来。他开始“感觉”到一些东西——不是画面，而是一些破碎的、冰冷的“信息流”：
——驳核心深处那块幽蓝晶体的冰冷触感，布满裂纹，却蕴含着狂暴的能量…
——神经链接建立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诸怀巨蹄践踏而下时，那毁灭性的力量透过链接传递来的恐怖震荡…
——最后时刻，天狗机甲那如同青色闪电般的能量打击轨迹…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被“九针”系统贪婪地捕捉、分析、放大！
“神经活动剧烈波动！抵抗意识强烈！链接残留能量出现共鸣反应！”操作仪器的“医生”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压制抵抗！加大测绘深度！我要看到链接建立瞬间的完整神经突触激活图谱！”巫阳主管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嗡鸣声陡然加剧！金属罩内的幽蓝光芒变得刺目！侵入大脑的那股力量瞬间增强了数倍！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重黎意识深处最脆弱、最不愿被触碰的记忆区域！
“呃啊啊啊——！！！”
重黎再也无法忍受！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屈辱感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平台上剧烈地抽搐、弹动！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连接在他身上的管线被扯得绷紧！
剧痛之中，一个模糊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撬开的保险箱里掉出的最后一张照片，不受控制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
——矿区防线被撕裂的瞬间！燃烧的窝棚！漫天飞溅的泥土和碎木！在诸怀那毁灭性的巨蹄阴影笼罩下，老禺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惊恐？不！是……一种决绝？！他猛地将身边一个吓傻的年轻矿工狠狠推开！自己却因为瘸腿，一个踉跄，反而……扑向了巨蹄即将落下的中心区域？！紧接着，是遮天蔽日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禺伯！！！他不是被踩死的？！他是……为了推开别人？！！
这个迟来的、被剧痛强行撕开的残酷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重黎的心脏！比任何物理的疼痛更甚！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残存的抵抗意志！
嗡——！
就在他心神失守、意识防线彻底崩溃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震颤感，如同垂死星辰的最后一次脉动，猛地穿透了“九针”系统的扫描力场，狠狠敲打在他意识的核心！
是驳！
那股源自灵核深处的、桀骜不屈的余烬！它没有消失！它还在！就在附近！被锁链捆缚着！被能量力场隔绝着！但它还在挣扎！它感应到了他的痛苦！他的崩溃！它发出了……回应？！
这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链接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重黎残存的意识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扑向这唯一的连接点！如同在狂暴的冰海中死死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警告！未知高能反应！来源…外部…驳残骸…灵核…残余波动…异常共鸣！”操作仪器的“医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什么？！”巫阳主管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愕！他猛地转头看向观察窗外，那个被能量屏障笼罩的角落！
几乎同时！
轰——！！！
一声沉闷的、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爆炸闷响！伴随着强烈的震动感，从建筑下方、从那个露天平台的方向传来！
整个房间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外部平台！能量力场发生器过载！来源…驳残骸！灵核残余能量爆发性扰动！”另一个“医生”看着自己平板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失声叫道！
重黎的意识在这突如其来的共鸣与震动中，如同被投入惊涛骇浪的小船！剧痛、悲恸、微弱的希望和冰冷的恐惧疯狂交织！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观察窗外！
透过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他看到了！
平台角落，那堆被锁链捆缚的死寂残骸，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粗大的金属锁链被绷得笔首，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笼罩着它的能量力场光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而在那被砸扁的金属头颅深处，那个死寂的、漆黑的独眼窟窿里……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倔强的猩红光芒，如同地狱深处挣扎的余烬，竟然……再次亮起！
一下！又一下！
微弱，却像不屈的心跳！
“驳……”重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干裂的嘴角渗出血丝。眼中的绝望，被这微弱的红光点燃了一丝疯狂的火星。
巫阳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从窗外收回，狠狠钉在重黎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愤怒，以及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杀意！
“立刻切断外部能量供给！强制镇压灵核残余！九针系统！最高功率！给我锁定他意识中那个共鸣点！挖出来！”巫阳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
“是！”
刺耳的警报声中，更加强大的冰冷力量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重黎意识深处那个与驳微弱连接的点！试图将它彻底切断、剥离！
同时，窗外平台方向，几道更加强烈的能量光束亮起，显然是增援赶到，开始对驳的残骸进行更强力的压制！
剧痛！撕裂！冰冷！
重黎感觉自己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一股要将他拖入研究的深渊，彻底解剖！另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来自那锁链捆缚的钢铁残骸，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低吼，在呼唤他，试图将他拉向它！
在这炼狱般的撕扯中，重黎的意识如同风暴中的残烛，在彻底的熄灭与疯狂的燃烧之间，剧烈地摇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