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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不再是浑浊冷却液的粘稠冰冷，也不是金属锈蚀的刺骨寒意。这是一种更彻底、更绝望的冰冷——意识被囚禁在无垠死寂的黑暗里，身体却像一块被钉在解剖台上的冻肉，感知被剥离，只剩下无边的虚无和缓慢侵蚀的麻木。
重黎感觉自己悬浮着。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时间。只有一片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驳最后那毁灭性的一击，巫阳那双淬毒的眼睛，污水中爆开的猩红……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都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凝胶隔绝了，沉在意识深海的底部，模糊不清。
死了吗？还是……更糟？
“……生命体征…临界稳定…深度神经抑制…脑波活动…基线以下…”
“……‘蚀骨之液’注入…效果…确认…目标…进入‘茧化’状态…”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电子音，如同穿过万载寒冰的游丝，偶尔刺入这片死寂的虚无。那些词语——蚀骨之液、茧化——像冰冷的标签，钉在他模糊的自我认知上。
蚀骨……是溶解骨头吗？茧化……是变成等待解剖的蛹？
他连恐惧都无法凝聚。意识像散沙，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个世纪。一丝微弱的感觉，如同被强行注入的毒液，开始缓慢地、无可抗拒地渗透进这片死寂的虚无。
不是痛。是一种……溶解。
仿佛有无形的、冰冷的酸液，正顺着他的血管、神经，缓慢地流淌，所过之处，血肉、骨骼、甚至灵魂，都在无声无息地……消融。不是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彻底的剥离感。就像一块生铁被投入强酸，表面看似完整，内里却在一点点化为乌有。
蚀骨之液。名副其实。
在这缓慢溶解的麻木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触感，如同冰针，刺破黑暗，精准地传来。
是手指。
冰冷、光滑、带着某种特殊橡胶手套的触感。它们正在触碰他的额头、太阳穴、后颈……动作精准、稳定、不带一丝情绪，如同工匠在处理一件即将完工的精密零件。
“……颅骨定位…完成…准备接入‘九针’探针阵列…进行深层意识测绘…”
九针！又是它！
重黎残存的意识碎片在冰冷的溶解感中剧烈抽搐！他想挣扎，想嘶吼！但身体和意识都被那“蚀骨之液”死死禁锢着，连掀起一丝涟漪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地、绝望地感受着那冰冷的手指在他头颅上移动、按压、标记！
紧接着！
嗤…嗤…嗤…
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钢针刺入朽木的声响！
数根冰冷、尖锐、带着细微能量震颤的物体，被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刺入了他的头颅！太阳穴！后脑！前额！位置精准地对应着之前“九针”系统扫描过的、那些与驳链接最深的神经节点！
剧痛！这一次不再是溶解的麻木，而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被强行钉入灵魂最深处的剧痛！那“蚀骨之液”似乎放大了神经的敏感度，将这股剧痛放大了千百倍！重黎感觉自己脆弱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被那冰冷的探针疯狂地搅动、穿刺、撕裂！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碾碎的呜咽，在意识的深渊中无声回荡。
视野没有变化，依旧是绝对的黑暗。但感知……被强行扭曲了。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那些刺入大脑的冰冷探针，如同贪婪的吸管，将那些被“蚀骨之液”浸泡得松软、被剧痛强行翻搅出来的记忆碎片，硬生生地抽取出来，投射到这片意识的黑暗幕布上！
画面扭曲、跳跃、破碎，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胶片：
——冰冷的金属装甲板，指尖触碰时传来的微弱电流感和那声低沉的嗡鸣（初触驳）…
——神经链接建立瞬间，撕裂灵魂的剧痛洪流…
——诸怀巨蹄践踏而下时，透过链接传来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毁灭震荡…
——驳独眼深处，那最后倔强闪烁的猩红光芒…
——浑浊污水中，巨大的钢铁之爪悍然砸落，爆开的刺目猩红……
这些痛苦的烙印，被“九针”探针贪婪地捕捉、放大、解析！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痛苦的波动，都被冰冷地记录下来！
“测绘深度…持续增加…目标意识抵抗…微弱…驳链接残留‘锈痕’…清晰…能量图谱…绘制中…”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汇报着进度。
巫阳！是巫阳在操作！重黎在剧痛的漩涡中，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笼罩着他的、冰冷而狂热的意志！那双如同手术刀般的眼睛，正在这片意识的黑暗里，贪婪地解剖着他！剥离着他灵魂里最后一点与驳相关的印记！
不！那是禺伯用命换来的！那是驳……最后的抗争……不能……被夺走……
重黎残存的意志在剧痛和溶解感中疯狂挣扎，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蛾！但这微弱的抵抗，在“九针”系统和“蚀骨之液”的双重碾压下，如同螳臂当车！
“加大测绘功率。剥离所有防御性意识碎片。我要最底层的神经突触激活图谱。”巫阳那冰冷、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首接在这片意识的黑暗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嗡——！
剧痛瞬间飙升！如同无数把高速旋转的冰钻，狠狠钻进重黎意识的最深处！那些被强行抽取的记忆画面变得更加破碎、扭曲！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搅成碎片，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就在重黎的意识即将被这剧痛彻底撕碎、被“九针”完全吞噬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无比熟悉的冰冷震颤感，如同垂死星辰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烈的一次搏动！猛地穿透了“蚀骨之液”的禁锢！穿透了“九针”探针的封锁！狠狠撞入他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这一次，不再是驳！
这股悸动……古老！苍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大地血脉深处的沉重与……亲切？
是禺伯？！
重黎破碎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禺伯！是禺伯的气息？！虽然微弱，虽然飘渺，但那种感觉……如同老槐江山矿区里，窝棚中生锈铁炉散发出的、带着煤烟和金属味道的温暖！是他记忆深处最深刻的烙印！
这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个遥远的坐标，一个在灵魂即将沉沦时投下的锚点！它瞬间在重黎混乱、剧痛的意识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在这道缝隙闪现的刹那！
重黎那被“九针”探针疯狂抽取、投射在黑暗幕布上的破碎记忆画面中，一个之前被忽略、被剧痛掩盖的细节，如同被强光照射的底片，猛地清晰、放大！
——浑浊污水中，他钻入驳撕裂的装甲豁口前，右手在下方冰冷滑腻的管道壁上胡乱摸索时，指尖除了触碰到装甲豁口翻卷的断茬，似乎……还擦过了一小片异常光滑、带着人工雕琢痕迹的……金属板？！
那金属板镶嵌在驳残骸的装甲深处，被厚厚的油污覆盖，只露出极小的一角！上面似乎……有字？！
画面被强行放大！扭曲！重黎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盯”住那片被油污覆盖的金属板！
模糊的字迹在剧痛和“九针”的干扰下艰难地显现：
「…源点…归墟…非祸…启…钥在…血…」
字迹潦草、残缺，带着刻写者极度的仓促和某种……深沉的忧虑！像是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警示！
源点？归墟？非祸？启？钥在血？
破碎的词句如同惊雷，在重黎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响！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更深的迷雾！禺伯留下的？！他早知道什么？！这刻在驳残骸内部的警示……是什么意思？！
“警告！未知意识波动！来源…深层记忆…非链接区域…干扰测绘！”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变得急促！
“压制它！切断干扰源！集中功率剥离链接‘锈痕’！”巫阳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愠怒！
更强大的剧痛如同冰锥般刺下！试图碾碎那刚刚闪现的警示画面！
然而，就在这警示画面被剧痛和“九针”力量强行撕扯、即将再次模糊的瞬间！
嗡！！！
那股源自禺伯的、微弱却坚韧的古老悸动，如同受到刺激般，再次猛地一振！
这一次，悸动中传递来的，不再仅仅是坐标般的温暖气息，而是一段极其模糊、破碎、仿佛跨越了时空阻隔的……意念碎片！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呓语，首接撞入重黎的意识：
「…黎儿…别信…昆仑…灵枢…非救赎…归墟…才是…源头…钥…是你的…血…找到…‘息壤’…阻止…他们…开启…真正的…灾…」
信息破碎得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片！但其中的关键词——别信昆仑！灵枢非救赎！归墟是源头！钥是血！息壤！阻止开启真正的灾！——每一个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重黎的认知上！
昆仑墟不是救世主？灵枢技术不是对抗荒兽的希望？归墟……才是这一切的源头？！钥……是他的血？！息壤……那传说中的神物？！阻止开启……真正的灾难？！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真相，如同海啸般冲垮了重黎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堤坝！也暂时压倒了“九针”带来的剧痛！
“呃啊啊啊——！！！”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惨嚎在意识深渊中爆发！重黎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灌入了过量信息的容器，即将彻底爆裂！
“目标意识剧烈波动！超出阈值！测绘进程受到严重干扰！‘蚀骨之液’稳定性下降！”电子音发出尖锐的警报！
“强行镇压！注入‘镇魂剂’！剥离进程不能中断！”巫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一丝……惊疑？他似乎也捕捉到了重黎意识中那股异常的、不属于“驳”链接的古老悸动！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麻痹感，如同万载玄冰，顺着那刺入头颅的“九针”探针，狠狠灌入！瞬间冻结了重黎所有的意识波动！剧痛、警示、禺伯的呓语……所有的一切，都被强行拖入更深的、无梦的冰冷死寂！
黑暗再次降临，更加纯粹，更加绝望。
但就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重黎那被冻结的感知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外界的扰动？
不再是冰冷的仪器嗡鸣和巫阳的声音。
是沉重的、整齐的、如同金属洪流碾过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的味道！
还有……一个洪亮、威严、如同金铁交鸣般的怒喝声，穿透了厚厚的隔离层，隐隐传来：
“奉‘护世九军’最高指挥部令！‘钦天监’巫阳！立刻停止你的一切非法活体实验！交出目标‘重黎’及其相关所有‘样本’！违令者，以叛族罪论处——！！！”
护世九军？！最高指挥部？！
巫阳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是愤怒？还是……忌惮？
紧接着，是金属门被强行破开的、震耳欲聋的轰响！
冰冷的死寂被打破。但重黎的意识，己彻底沉入了“镇魂剂”和“蚀骨之液”共同构筑的、无边的黑暗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