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烧烤摊的塑料棚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某种隐秘情绪的鼓点。
顾渊把帽檐压得更低,盯着桌上滋滋冒油的烤腰子,油脂滴落在炭火中爆开细小火星。
啤酒瓶在周南星手里转得飞快,瓶口还挂着泡沫的残影。
开封的二十年二锅头,辛辣的酒香混着孜然味钻进人的鼻腔,刺激得人喉头发紧。
“老顾,你记不记得高三那年?”周南星突然把酒瓶重重磕在桌上,玻璃震得跳了跳,几滴酒液溅到桌布上,晕开暗色痕迹,“你爸被带走那天,我蹲在你家楼下,看见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从楼道里出来,手里提着你爸的笔记本电脑。”
顾渊夹腰子的木签子“咔”地断成两截,碎屑扎进他指尖,微疼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紧绷。
“当时我小,没敢追。”周南星摸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亮起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路灯下,男人侧脸轮廓清晰,金丝眼镜反着冷光,仿佛能刺破记忆的迷雾,“前几天我翻到公司旧档案,才发现这孙子是沈墨。”
烤炉的红光映在顾渊脸上,火舌跃动在他瞳孔边缘,像烧着什么不愿再提的往事。
他喉结动了动,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沈墨的脸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三伏天西十度的高温,导师把冰镇酸梅汤推到他手边,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滑进掌心沁凉。
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小顾,你写的算法比我当年强十倍。”后来父亲出事,他蹲在派出所门口哭到脱水,是沈墨给他披了件西装外套,说“叔叔的事会查清楚的”。
那衣服带着淡淡檀香,却遮不住他心里溃烂的伤口。
“去年我跟地下拳场的人喝酒,听他们说……”周南星的声音突然哑了,像卡在喉咙里的骨头,“说你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是有人往审计系统里埋了病毒。那病毒的编码风格,和沈墨给我们上课用的‘墨痕’框架,像得能去做DNA比对。”
塑料棚被风掀开一角,雪片落进顾渊后颈,冷得他打了个激灵,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贴着脊背爬过。
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烧得嗓子发疼,顺着食道一路灼烧到胃里,却浇不灭心头翻滚的寒意。
原来那些“商业纠纷”“经营不善”的官方通报,全是遮羞布。
原来他最敬重的导师,早就在他父亲背后捅了刀。
“够了。”顾渊把酒瓶重重按在桌上,酒液溅在周南星手背,温热黏腻。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后腰的芯片坠子硌得生疼,仿佛连呼吸都被金属的冰冷压制,“沈墨现在是游戏界大拿,我拿什么——”
“顾渊!”
女声裹着风雪撞进来,像是冬日骤降的一道惊雷。
苏棠站在塑料棚口,大衣下摆沾着雪,发梢还凝着冰碴,整个人像是刚从暴风雪中挣脱出来。
她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刚才追出来时跑太急,耳坠的游戏手柄晃得人眼花,折射出微弱的银光。
周南星识趣地抓起烤串往嘴里塞,油星子溅在卫衣上也顾不上擦,只低头咀嚼,试图掩盖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顾渊看着苏棠一步步走近,她鞋跟碾过地上的雪水,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跳上,咚咚作响。
“我查了《幻世录》的赛事记录。”苏棠把纸袋推到他面前,里面是一沓打印好的技能分析图,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你用‘逐光缚’时锁链的弧度,和三年前全国编程大赛决赛,你写的路径规划算法完全吻合。”她的手指抚过图上的金色轨迹,指尖轻柔,仿佛触碰的是某个沉睡的记忆,“那天在走廊,你说‘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想听。”
顾渊的目光落在她耳坠上。
那是他高中时用废芯片给她做的——当时她抱怨市售耳坠太俗,他就把淘汰的游戏手柄芯片磨成吊坠,开玩笑说“这样你就能随时召唤游戏里的英雄”。
“高中时你问我,为什么代码总写得那么漂亮。”顾渊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桌面上都没激起回音,“我妈病了三年,每天要吃七种药。我爸公司现金流断了,半夜躲在厕所抽闷烟,打火机响了一宿。”他摸出兜里的芯片坠子,在指尖转了转,金属边缘有些粗糙,刮得皮肤发痒,“那时候我想,要是能写个程序自动算药费,能编个系统监控公司账户,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那么累?”
苏棠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记得高三晚自习,顾渊总在课桌下写代码,屏幕光映得他眼底发亮,说“代码是自由的语言,能造一个不会让人流泪的世界”。
后来他突然不去竞赛班了,再见面时卫衣帽子压得低低的,说“编程太累,打游戏多轻松”。
“后来我爸进去,我妈走了。”顾渊把芯片攥进手心,指节泛白,仿佛要把所有遗憾都捏碎,“我在医院守夜时想,或许是我太爱出风头,才招来了麻烦。”他抬头看苏棠,眼底像结了层冰,反射不出一丝温度,“现在这样挺好,首播打游戏,没人注意我,也没人……”他喉结动了动,“没人会被我连累。”
塑料棚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菜单纸哗啦作响,像是命运敲门的节奏。
苏棠伸手碰了碰他攥着芯片的手背,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让她感受到他掌心的颤抖,“你知道吗?你今天用‘破影斩’时,技能衔接误差不超过0.01秒。”她的声音软下来,像高中时给他递酸梅汤的语气,“这样的你,不该缩在首播镜头后。”
顾渊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猛地抽回手,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太晚了,我该回去了。”他起身时撞翻了塑料凳,金属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一道撕裂现实的裂痕。
周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转头对苏棠苦笑:“你别怪他。当年他抱着他妈骨灰盒在雨里走了三公里,边走边说‘是我害了他们’。”他抓起酒瓶又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衣领,“现在他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
苏棠低头盯着桌上的技能分析图,金色轨迹在雪光下泛着暖黄,像是某种希望的余烬。
她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帮我查沈墨近三年的项目,重点是数据安全相关。”
另一边,陈言揉着发僵的手腕退出全息舱。
刚才那场对战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根本不是什么“手滑”,顾渊的每个技能释放都精准得像经过千次演练。
他打开电脑登录公司内部系统,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编号GY - 721玩家异常操作分析:技能衔接符合职业级标准,反应速度超人类极限值17%……”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屏幕闪过一道暗红的光。
实验室里,沈墨盯着监控屏上跳动的数据流,嘴角勾起病态的笑。
他转动轮椅凑近终端,指尖划过全息投影里顾渊的脸:“小顾,我就知道你藏不住。”红芒在他眼底跳动,“当年你不肯加入我的‘完美世界’计划,现在……”他按下操作键,“该让你看看,背叛者的下场了。”
顾渊推开出租屋的门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外部数据入侵,是否启动防御机制?”他扯下帽子扔在沙发上,望着窗台上蔫了的绿萝笑了笑——这盆草还是夏知微硬塞给他的,说“摆烂主播也得有点生活气息”。
“启动。”他对着空气说,声音里带着冷硬的锋刃,“让他们看看,我顾渊,从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第二天首播时,顾渊照常架好摄像头,点开《田园幻想》的加载界面。
弹幕刚刷出几条“渊哥今天种土豆还是养奶牛”,屏幕突然黑了。
他挑眉看着弹出的提示框:“您的账号因违规操作,己被暂时封禁。”
“有意思。”他摸出手机给夏知微发消息,“我账号被封了,能帮我查查是谁动的手吗?”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后颈的芯片坠子上,泛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