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被林砚称之为“家”的出租屋,此刻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背叛和谎言的味道。墙壁、地板、甚至那盏昏黄的灯,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开门,踏入那片狼藉——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心理上满目疮痍的废墟。周媛不在,或许还在商场里惊慌失措,或许己经去找阿哲商量对策。这不重要了。
林砚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冰冷的霓虹光影,沉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快得近乎粗暴,带着一种逃离瘟疫般的决绝。他拉开衣柜,那些曾经精心挑选、幻想过和她一起穿的情侣装,此刻只觉刺眼。他胡乱地扯下自己的衣物,塞进那个用了很久、轮子依旧卡顿的行李箱。
抽屉里,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静静躺在角落里。林砚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缓缓拿起盒子,打开。
一枚设计简约却闪耀着温润光泽的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旁边,是一份打印好的购房意向书,首付款的金额旁,是他用红笔反复圈画、计算了无数遍的痕迹。
下个月。他原本计划下个月,用他省吃俭用、加班加点存下的钱,付清首付,买下那个他们一起看过、虽然不大但带个小阳台的房子。然后,在这里面,在这个他以为会充满爱和未来的小窝里,单膝跪地,把这枚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多么可笑的一场独角戏!多么昂贵的一场幻梦!
巨大的悲怆和自嘲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最终,他狠狠地将盒子合上,连同那份承载着他所有可笑憧憬的购房意向书,一起扔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仿佛扔掉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收拾过程快得惊人。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大部分空间和心思,以前都留给了那个叫周媛的女人。当最后一个行李箱拉上拉链时,也不过晚上七点。他没有留下任何字条,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这个充满欺骗的牢笼,拖着行李箱,决绝地离开了。
这一次,他不再考虑省钱。他在公司附近一个还算新的电梯公寓楼里,用手机APP快速租下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押一付三,银行卡里的数字瞬间缩水一大截,但他毫无感觉。钱?那曾经是为了“家”和“未来”而存在的符号,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数字意义。
新公寓很干净,有明亮的落地窗,崭新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开放式厨房。比他之前的出租屋好太多。但此刻,这里空旷、冰冷、陌生得可怕。没有一丝烟火气,没有一件属于周媛的东西,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巨大的孤独感和被掏空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他吞噬。白天商场里那刺眼的一幕,周媛惨白的脸,阿哲阴沉的眼神,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不断在脑海中闪回。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只剩下一个空洞,呼呼地漏着冷风。
他需要麻痹。需要忘记。
深夜十一点,林砚走进了一家离公寓不远的清吧。灯光昏暗,音乐低沉,空气里飘浮着酒精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找了个最角落的卡座,像受伤的动物躲进阴影。
“威士忌,纯的。双份。”他对酒保说,声音嘶哑。
琥珀色的液体很快端了上来。林砚没有犹豫,端起杯子,仰头就灌下去一大口。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短暂的、近乎自虐的麻痹感。不够!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火,来烧掉脑子里那些不断翻腾的画面,烧掉心口那个冰冷的洞!
一杯,又一杯。他喝得又急又猛,完全不懂品鉴,只求速醉。苦涩和辛辣在口腔里蔓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灯光开始旋转、分裂。酒精暂时压下了尖锐的痛苦,却让那股深沉的绝望和孤独感更加庞大,像黑色的海水,温柔而窒息地包裹着他。
他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脸颊贴着玻璃杯,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破碎的词句:“为什么……骗我……八年……首付……戒指……”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残留的酒液里。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个低沉、熟悉、带着绝对存在感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光束,落在他耳边:
“一个人喝闷酒,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砚迟钝地、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冷峻深刻的五官,深邃得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
程……程总?
林砚以为自己醉得太厉害,出现了幻觉。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试图看清。
程述寒就站在他的卡座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酒吧迷离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但他看着林砚的眼神,却比这酒吧里任何人都要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程……总?”林砚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醉意和鼻音。
“嗯。”程述寒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几个杯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仿佛林砚此刻的狼狈和痛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将醉得浑身发软的林砚从卡座上拽了起来。
“走了。”程述寒的声音不容置疑,手臂有力地撑住林砚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砚像个提线木偶,几乎是被半抱着拖出了酒吧。深夜的冷风一吹,他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路边的树剧烈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程述寒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嫌弃,只是等他吐完,才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然后,他几乎是半架着林砚,走向停在路边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
陈助理早己打开后座车门等候。
林砚被塞进温暖舒适的后座,意识更加模糊,只感觉车子平稳地启动,窗外的光影飞速倒退。他蜷缩在真皮座椅里,头靠着冰冷的车窗,酒精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让他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本能的、低低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呓语:“……家没了……都没了……”
程述寒坐在他旁边,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灯火,侧脸在光影明灭中显得格外深沉。他听着身边人痛苦的呓语,感受着他身体无意识的颤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掌控一切的冷静,有猎物落入网中的志在必得,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近乎怜惜的波动。
当车子驶入一个顶级公寓的地下车库,停稳在专属电梯前时,林砚己经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程述寒亲自将他扶下车。林砚的身体软绵绵的,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绝望的气息,毫无防备地靠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程述寒的颈侧,带着酒精的微醺和破碎的脆弱感。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程述寒低头,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眼,微蹙的眉头,和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的目光掠过那苍白的唇,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原始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涌动。
他想吻下去,想狠狠地碾碎他唇上的苍白,想品尝他此刻的脆弱和绝望,想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指尖几乎要嵌入林砚的臂膀。
但最终,程述寒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翻腾的欲念。他移开目光,眼神重新恢复深潭般的平静。
太早了。
他要的不是一具被酒精麻痹的躯壳,也不是一场趁人之危的掠夺。他要的是林砚这个人,这颗心,这份依赖和信任,最终心甘情愿地、清醒地、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温水煮青蛙,需要耐心。猎物己经伤痕累累地逃入了他的领地,但驯服,才刚刚开始。
电梯门无声滑开。程述寒半抱着林砚,如同抱着自己最珍贵的战利品,也如同抱着一个急需庇护的迷途者,走进了他那间奢华、冰冷,却将成为林砚暂时避风港的领地。
他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林砚安置在主卧隔壁宽敞的客卧大床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丝毫粗暴。他拉过柔软的羽绒被,盖住林砚蜷缩的身体。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林砚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
程述寒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笼罩着床上的人。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眼神深邃如夜空。
“睡吧。”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定义的复杂情愫,“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
说完,他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寂静和月光,留给了那个心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