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铃兰?”
陆沉渊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如同冰冷的羽毛,轻轻拂过苏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铃兰?
苏晚因剧痛而涣散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猛地拉回一丝清明。她茫然地抬起眼,对上陆沉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带着一种冰冷探究的黑眸。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他眼底深处那难以捉摸的、如同寒潭漩涡般的情绪。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醇厚酒香和清冽雪松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霸道地侵占着她所有的感官,几乎让她窒息。而他专注审视着她颈侧发梢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剥开。
“是……秦老师琴房里的……”苏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茫然,艰难地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香水味……”
她不明白。这淡淡的、清雅的铃兰香气,比起栖园无处不在的、浓郁冰冷的雪松,几乎微不足道。为何会引来他如此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嫌恶的审视?
“铃兰……”陆沉渊薄唇微启,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咀嚼着某种令人不快的味道。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下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更加冰冷的、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似乎无意识地加重了一瞬!冰凉的指尖几乎要嵌入她的骨头里!
“唔……”苏晚痛得闷哼一声,本就因脚踝剧痛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钳制。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支撑着身体的另一只手再也抓不住冰冷的书桌边缘,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只看到陆沉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恼怒?还是……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更深的冰冷?
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
……
冰冷。
然后是……温暖?
苏晚的意识在一片黏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漂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极其柔软、仿佛陷入云端的触感,包裹着身体的被褥细腻光滑,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隔绝了地板的冰冷。
温暖?
这温暖的感觉如此陌生,如此……不合时宜。栖园的一切,从地板到家具,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质感。这温暖……是哪里来的?
紧接着,是嗅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雪松冷香,似乎……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干净、纯粹的、像是刚被暴晒过的纯棉织物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消毒药水的清冽味道?
消毒水?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苏晚混沌的意识。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不再是栖园客房那种冷硬的深灰色调,而是柔和的米白色。一盏造型极其简洁、散发着暖黄色光晕的壁灯,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光线并不刺眼,却足以让她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风格却与栖园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卧室。没有冷硬的几何线条和深色调,取而代之的是米白、浅灰和原木色系的搭配,简约、干净,透着一股低调内敛的奢华感。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遮光帘严密遮挡。房间里家具不多,一张宽大的床,一个造型简洁的胡桃木床头柜,一个嵌入式的衣柜,以及远处靠墙放置的一组深灰色沙发。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干净纯粹的棉织品气息,以及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里……不是她之前那个冰冷的客房!
苏晚的心脏骤然一缩!她猛地想坐起身,身体却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脚踝处尖锐的刺痛!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
脚上的高跟鞋不见了。她赤着脚,脚踝处包裹着一圈洁白的纱布。纱布缠得整齐而专业,固定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紧勒住伤口,又能提供足够的支撑。纱布边缘,隐约可见皮肤上涂抹的、散发着清凉药味的淡黄色药膏。
她的脚……被处理过了?
谁做的?
一个冰冷而高大的身影瞬间闯入她的脑海——陆沉渊!是他?那个用一百万买下她尊严、冷酷地告诉她“你只是个影子”的男人?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可笑。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纡尊降贵来给她处理这种微不足道的伤口?一定是陈妈,或者别的佣人……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床边时,这个想法瞬间凝固了。
在靠近她脚边的位置,那张宽大的、铺着深灰色丝绒床罩的床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看起来就异常专业的急救药箱。药箱里的物品摆放得极其规整,镊子、消毒棉球、纱布卷、各种药膏……旁边,还放着一小团沾染了血迹和淡黄色药渍的、用过的消毒棉球。
最刺眼的,是随意搭在药箱旁边、一件折叠得并不算十分整齐的……白色衬衫。质地精良,袖口处镶嵌着低调的黑色袖扣。那是……陆沉渊今天在书房里穿的那件!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苏晚的脑海中炸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冷酷、强大、视她如无物的陆沉渊,在她晕倒后,不仅没有任由她躺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自生自灭,反而……把她抱到了这里?还亲手给她处理了脚踝的伤口?!
这怎么可能?!这完全颠覆了她对这个男人所有的认知!
巨大的震惊、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在书房里面对他的审视时更加让她无所适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怜悯?施舍?还是……为了确保他这件“昂贵物品”的完好无损?
她猛地掀开身上的被子,顾不上脚踝的刺痛,挣扎着想要下床逃离这个充满了他气息的空间!这里太危险了!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善意”,比冷酷的羞辱更让她感到恐惧和不安!
“咔哒。”
就在她双脚刚沾到柔软地毯的瞬间,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陈妈。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中药味的汤剂,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点心。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刻板锐利,先是在苏晚僵硬的姿势和裹着纱布的脚踝上扫过,然后落在了床头那个打开的急救药箱和那件刺眼的白色衬衫上。
陈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快如闪电,瞬间便恢复了惯常的平板无波。但苏晚捕捉到了!那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混合着惊讶、不认同,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苏小姐醒了。”陈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这是陆先生吩咐给您准备的药汤和点心。请您趁热服用。”
陆先生吩咐……
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苏晚心上。她看着那碗黑漆漆、散发着苦味的汤药,胃里一阵翻腾。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妈……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房间……”
“这是陆先生的主卧套房。”陈妈打断她,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您昨晚在书房晕倒,陆先生将您安置在这里休息。”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床边的药箱和衬衫,补充道,“您的脚伤,也是陆先生亲自处理的。”
亲自处理!
陈妈亲口证实了这荒谬绝伦的事实!苏晚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凉。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带着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恐慌。
陈妈没有首接回答她的疑问。她只是微微侧身,指向卧室一侧那扇紧闭的、通往衣帽间的门:“您的衣物己经准备好了,就在衣帽间。陆先生吩咐,您今天需要休息,暂停所有课程。但您需要熟悉一下今晚宴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宴会?什么宴会?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陈妈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她走到衣帽间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衣帽间内灯光柔和明亮。正对着门口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一件礼服裙!
那是一条……香槟色的真丝曳地长裙!
柔滑如水的真丝面料,在灯光下流淌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设计极其简约而奢华,抹胸款式,完美地勾勒出胸型和腰线,裙摆如同盛放的花瓣,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上面缀满了细小的、手工缝制的同色系水晶珠片,随着光线的变化闪烁着细碎而璀璨的光芒。旁边搭配着一双同色系的、鞋跟纤细如艺术品的高跟鞋,以及一套造型精致、镶嵌着碎钻的铂金首饰。
香槟色!真丝曳地长裙!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地盯着那条裙子,脑海中瞬间闪过平板电脑里林薇薇那张照片——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裙子,站在宴会厅中央,笑得明媚灿烂!
这就是林薇薇的风格!这就是林薇薇出席宴会的样子!
陆沉渊……要她今晚就穿着这条裙子,顶着林薇薇的影子,出现在公开场合?!
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吞没!她才刚刚开始训练,连站都站不稳,连笑都笑不像!他就要把她推到台前,去扮演那个完美的“薇薇”?去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和比较?这无异于将她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公开处刑!
“不……”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裹着纱布的脚踝撞到床沿,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我……我不行!我还没学会……我会搞砸的!”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抗拒。
陈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苏小姐,这是陆先生的安排。您只需要服从。搞砸的后果,契约上写得很清楚。”
契约……后果……退还所有费用……
苏辰苍白却带着希冀的脸庞瞬间浮现在眼前。史密斯教授团队,移植手术,天价的费用……
苏晚所有的抗拒和恐惧,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死寂的灰暗。
陈妈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或者说,毫不在意。她走到床边,端起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中药汤剂,递到苏晚面前:“请服药。陆先生不希望您今晚的状态有任何差池。”
黑褐色的药液在洁白的骨瓷碗里晃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苏晚看着那碗药,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被灌下的、名为“命运”的毒药。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沉重的药。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碗壁,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屏住呼吸,仰起头,如同灌下穿肠毒药一般,将那苦涩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
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了口腔和喉咙,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喝完,递上一杯清水漱口,然后收走了碗碟。“点心请随意。关于今晚宴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稍后我会将资料送到您的平板电脑上。请您务必在下午三点前熟悉完毕。”她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卧室,如同一个精准执行完指令的机器。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个人,还有那件挂在衣帽间里、散发着无声压迫的香槟色礼服裙。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嘴里残留的苦味如同毒液般蔓延,提醒着她刚才被迫咽下的屈辱。脚踝的刺痛一阵阵传来。而衣帽间里那条裙子,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她的头顶,宣判着她今晚的命运。
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被她遗忘在旧帆布包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苏晚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过去,从包里翻出那个屏幕磨损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医院的陌生座机号码!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弟弟苏辰?!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瞬间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喂?……小辰?”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希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一个虚弱却带着明显雀跃的少年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姐!是我!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