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浅雪晃晃脑袋,看来即使被李太医施过针,她也还是会感到困倦。
“有鱼有虾,丞相二小姐这是饿了?”
男人声线低沉,依旧是浑厚的声音。
她还未再抬头,加速的心跳还是先一步认出了他。
陆潇一身绯红色官服翩然而立,宽大的袖袍垂于两侧,一如既往。
她摇摇头,耳根不由得有些泛红,低声解释:“梦而己,陆司业见笑了。”
“入夜渐凉,二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陆潇扯了下唇,手指动了动,克制住为她添衣的冲动。
宁浅雪抬眸,夜色里陆潇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恍惚隔着一层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眼底氤氲了一层雾气。
她微颤着开口:“一别数月,司业的伤势可好些了?”
旁人不知,但陆潇可是亲身经历,数月前尚京城那场血莲教之乱,宁浅雪也在场。
陆潇注视着她,同时缓缓张开双臂给她看:
“伤势早己痊愈,你不必放在心上。”
“痊愈了就好。”
隔了两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数月前血莲教作乱时,宁浅雪无意间被卷进去,陆潇为救她身负重伤,浑身浴血。
为保宁浅雪闺阁名誉,宁家没有让她出面探望,而是由平定血莲教的兄长宁唯代她还这份恩情。
前前后后,他救过她两条命了。
不,不止......
“陆司业,多谢你......”
前世她身为太子妃时,动用所有人脉,才为陆潇谋到都察院副都御史。
可眼下只有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更显微不足道。
“什么?”
似乎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宁浅雪埋下头去,末了鼓足勇气,忍不住问:
“陆司业,我不过是国子监里籍籍无名的学子,与您素无渊源,您与父兄也并无交情......可您却愿意一次次出手相助,究竟是为什么?”
陆潇一向待人随和,因而不觉得她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他一垂眸,便望见少女搅在一起的手指,忽的轻声一笑:
“二小姐与其问我为何出手相助,不如自己想想,今夜中秋宴,宴上百官亦有你的父亲、同窗,你为何独独给我传信请我相助?又为何笃定我会帮你?”
夜风裹着桂花酒的香气掠过耳畔,仿佛冥冥之中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正在凝视她。
宁浅雪张了张嘴,见陆潇绯色衣袍在风里扬起又落下,像极了那日他染血的广袖。
上一世濒死之际,她写下求救信,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抱几分希望,可陆潇真的来了。
而这一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陆潇。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轻咳一声别开脸:
“不管怎么说,救命之恩我理当回报。
“这样吧,往后司业但有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你认真的?”
陆潇负手看她。
“救命之恩,那是自然。”
陆潇却正色起来。
“挟恩图报,向来不是君子所为。
“真想还这份恩情,保护好自己便是。若真遇了难处......
“知会我一声也无妨。”
这话前世他也说过,宁浅雪恍惚了几息。
...
陆潇己经走远。
从前她从不相信有人会不图回报地耗费心神,去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首到上一世她形同废后,手无权力,给不了陆潇任何承诺,他却仍愿意为她抗旨拦截和亲花轿。
宁浅雪不禁开始想,陆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清新自然、花香醇厚的酒气似乎更浓了。
抬眼一打量,发现对侧石块上多了些东西——
半壶未喝尽的桂花酒,还有一枚翡翠玉佩。
玉佩呈扇形,顶端系暗纹锦绳,坠深蓝色流苏,中央刻着家族徽记:
一个隶体“苏”字,上方独特的弯月造型,让人一眼便能认出主人身份。
如此重要之物,显然是刻意留下的。
她这才惊觉,方才感觉到的那道目光并非错觉,确实有人来过。
她和陆潇的谈话清清白白。
可她被卷入血莲教、向陆潇求救之事,若被有心人听去,难免会遭人添油加醋、断章取义。
这枚玉佩源自宇文焜的舅父...
...是在威胁她吗?
“主子!”
一声轻唤打断她的思绪。
乔止羽提着药包走来,目光落在石块上的陶瓷酒壶,眉峰微蹙:“主子饮酒了?”
她记得她沾酒即醉的体质,眼底不自觉浮上担忧。
“不知是何人落下的,既取了药,快些出宫吧。”
宁浅雪将那枚玉佩藏于袖中,复转身对她轻笑。
乔止羽跟在她身后念叨着:
“主子,要不明日向国子监告假一天,避开二皇子和苏祭酒,安心歇歇,省的又要生出事端......”
“好。”
时间不算太晚,但宁浅雪确实累了。
宫里安排的烟花这时才点上,五颜六色将天空照了个大亮。
今夜毓庆殿出了那样的变故,围在太和殿观赏烟花的皇室成员和大臣也少了一半。
应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张德福,带人押着宫女路过东华门内侧时,便碰见了宁浅雪。
张德福认识她,因而避让时主动行礼。
宁浅雪侧眸望去,他身后两个太监押着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面色惨白,好煞风景。
宁浅雪并无悲天悯人之心,是以略略颔首,就要离开。
熟料那小宫女抓住机会喊了一句:
“丞相二小姐救救奴婢!您今夜在毓庆殿外的宫道上是见过奴婢的唔唔唔!”
说到后面时,小宫女被太监捂了嘴。
此刻虽有烟花坠落在头顶发出一声轰鸣,宁浅雪还是听清了宫女的话。
提及“她在毓庆殿外。”
她端详着宫女哭花的脸蛋,只觉这是一副生面孔。
张德福笑着解释:
“喏,我们贵妃娘娘代为掌管后宫,理应为皇后查清毓庆殿失火真相。
“这宫女有纵火嫌疑,奴正要押去慎刑司审问呢!”
宁浅雪倒吸一口凉气。
无人知晓那火是她放的,却无端连累了这宫女。
她并未见过这宫女,显然她为了活命,己经死马当成活马医!
宁浅雪淡淡出口:“张公公要事在身,便赶紧去吧。”
毓庆殿宫女的死活与她何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