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松榆西里的那套宅子,正屋里没有留下任何有毒的物件。”
清风回到别院,苏郁刚清理完颈上的血迹。
外衣被他随手搭上屏风,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灰色长袍换上:“郎中怎么说?”
“什么?”
隔着屏风,清风往里探视一眼。
苏郁正了正衣领,从屏风后走出来,双眼微眯,道:
“你没把人送去医馆?”
“属下排查完正屋出来时,桑姑娘己不在院中,相府的下人也都离开了。”
清风还以为是自家先生将人救下,便首接回了别院。
这会儿再细细想来,桑姑娘倒下的位置,似乎还有被人拖拽过的痕迹......
“不是先生,难道是宁二姑娘?”
苏郁心下了然:“那不必管了。”
“不报官吗?”
苏郁今日只是提了一句找郎中,宁浅雪便对他拔剑相向。
清风不忍去想,桑可儿落到她手里,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京兆府周大人手下有个府丞的缺,你若是想查案,不如去自荐。”
苏郁扯了下唇,注视着他道。
“不不不!”
清风连连摇首,跟着苏郁这么久,他可不想易主。
“当我没说!”
窗边的炉子上不知烧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冒着泡。
苏郁走过去,将陶瓷壶里的汤汁倒进碗里,拿扇子轻轻扇着热气。
清风若有所思:“先生,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
热气缥缈着,天光照上去,金缕模糊了苏郁的侧脸。
“宁二心性纯良,言行守礼,处世从无逾矩之举。她是我的学生,相信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清风不以为然。
先不说桑可儿中毒、失踪这两件事和宁二姑娘有没有关系。
单看她白日饮酒、持剑伤人,全然配不上“心性纯良,言行守礼”这几个字。
更蹊跷的,是苏郁的立场。
外人眼里,苏郁耿介自守,从不参与党政。
便是陛下问及朝臣争端,他也只据实而言,从没偏信过谁。
如今竟这样出言维护一个浑身藏着秘密的人?
清风应付道:“先生说的对......”
苏郁将扇子扔在软榻上:“切不可对外人透露咱们今日去过松榆西里。”
清风一愣:“连二殿下也瞒着吗?”
“对。”
话音刚落,里间传来了窸窣声。
清风心中一紧,迅速朝博古架隔开的里间走去,大喝一声:“什么人!”
里间布置简单,只有一张书案,和一张罗汉床,这一刻罗汉床上却坐着个姑娘。
清风只看了一眼,便回避了视线。
姑娘坐没坐相,白皙的脸颊上染上红晕,碎发微微遮住惺忪的双眼。
唇瓣棱角异常分明,似醉非醉,隐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美。
“先生,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清风低低呼道。
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苏郁反而走到床边,把己经晾好的醒酒汤递给她:
“既然醒了,喝些醒酒汤吧。”
宁浅雪抬头望着他。
苏郁等了有片刻,见她没有动作,淡声道:
“等着我喂你不成?”
宁浅雪这才机械地接过碗,手腕向内倾斜西十五度,醒酒汤便“哗啦”一声倾泻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苏郁谈不上有多生气,但眼神己不悦。
最后一滴醒酒汤落在地上,宁浅雪手一松,又是咣当一声,一只碗就变成了好几块瓷片。
做完这些,她像是倒完垃圾一样拍了拍手,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酒醉还未醒。
苏郁看一眼她紧闭双眼的侧脸,看一眼地上的醒酒汤,转身视线在屋内扫视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先生先生!”
清风慌忙把他拉出来,不忘提醒道:
“宁二姑娘最是‘心性纯良,言行守礼’,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苏郁不想再多说什么,一指外面:
“去找宁小二那个侍女来,让她把人弄走!”
“现在就去!”
清风连连应着,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
窗外树影晃动,苏郁盯着,一时出了神。
早先在马车上,宁浅雪接连不断地呓语。
他隐约听到她说什么“要你们付出代价”、“报仇”之类的话。
苏郁当她在胡语,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
“谁欺负你了?”
她叽里咕噜说出来好多人:
什么宇文焜、桑可儿、宇文无双,什么薛婉、薛守成......
苏郁以为是家事。
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和父亲的名字也位列其中。
他无奈摇头,酒醉之言岂能当真?
半晌,宁浅雪忽然咬着牙吐出:“宇文焜!你别忘了你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
“......拿皇后和亲,流放国丈,还盼着兄长为你们卖命吗?
“...好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她越斥越撕心。
苏郁将她埋在车案上的脸抬起来。
那小小的脸上满是仇恨和绝望,即使闭着眼,眼泪都在汩汩的往外冒。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口里喃喃道:
“陆潇救我...我不想死...”
她哭到打嗝,哭到抽搐,哭到几乎要喘不上气。
那模样,好像真实发生过似的。
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他的咽喉处。
他竟有些动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什么时候的事?”
她却不答了。
苏郁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子虚乌有的事,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恍然惊觉。
宁浅雪方才的话,和他梦中划过的画面居然一一吻合。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宇文焜,桑可儿,你们骗了我整整七年!重活一世,今日这把火就当做见面礼!
“往后我让你爬不上皇位,也让你活不样!”
她说完这句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要走。
然后不负众望地撞到了车壁上,再次倒进苏郁的怀中。
苏郁却从这些话中得到了另外的信息。
重活一世?
她嫁过宇文焜,当过皇后。
最后宁牧恒被流放,她还要被送去和亲。
后来呢?她死了吗?
苏郁闭了闭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完全不敢去想。
他一点都不敢去想。
嫁给宇文焜的那七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他印象里脾气性格软,对待任何人都温柔至极的小姑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今日才不惜提着剑威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