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风惊镜

大燚王朝，景和十二年秋。

西风卷着碎金般的银杏叶扑向铜镜，惊扰了镜中那张专注的容颜。柳纤衣手腕一颤，笔尖的朱砂在素绢上晕开一点殷红，如同滴落的血珠。

"又来了。"她轻叹一声，搁下画笔。秋风从窗缝钻入，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将她鬓边碎发撩起。作为宫廷首席画师，这间临水的小院是她的居所，也是她为后宫嫔妃设计妆容的工坊。

不同于寻常画师只在纸上作画，纤衣独创"镜妆"——通过铜镜特殊的反射角度，为嫔妃们描摹最适合的妆容。此刻她正在为三日后皇后的寿宴设计新妆。

"柳画师，皇后娘娘传您酉时去长春宫试妆。"门外小宫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纤衣应了一声，目光落回案上被风惊扰的画稿。铜镜中映出她未施粉黛的脸——远山眉下是一双澄澈的杏眼，鼻梁秀挺，唇色天然如初绽的樱瓣。她极少为自己上妆，却能为他人画出最动人的颜色。

指尖抚过镜背繁复的缠枝牡丹纹，这是先帝赐给她父亲的赏物。父亲去世后，她承袭了这面铜镜，也接下了宫廷画师的职位。

酉时将至，纤衣收拾好妆奁。推开院门，一阵劲风迎面扑来，掀动她淡青色的裙裾。她下意识按住鬓角，一片银杏叶却顽皮地落在她肩头。

"这西风倒是殷勤。"她轻笑，将金黄的叶子拈在指尖把玩。昨日御花园那株老银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或许可以此为灵感，为皇后设计一款金秋寿妆。

长春宫内，皇后斜倚在凤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眼，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纤衣全身。

"臣女柳纤衣，拜见皇后娘娘。"纤衣盈盈下拜。

"起来吧。"皇后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听闻你的'镜妆'独步后宫，本宫倒要见识见识。"

纤衣垂首应是，取出铜镜与妆奁。当她抬眸看向皇后时，心头微震——皇后眼下泛着青黑，唇角有细纹蔓延，与平日威仪的形象大相径庭。

"娘娘近日是否夜不安寝？"话一出口，纤衣就后悔了自己的冒失。

皇后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冷笑："好利的眼睛。近日宫中事务繁杂，本宫确实睡得浅。"

纤衣不再多言，开始为皇后设计妆容。她调整铜镜角度，让皇后能同时看到正脸与侧脸。然后取出特制的珍珠粉，轻点在皇后眼下的青影处。

"这叫'凝脂泌肤'，能掩倦容，使肌肤如玉生光。"她边解释边用指腹轻揉，将粉末晕开。

皇后注视着镜中的变化，眼下的青黑渐渐隐去，肌肤重现光泽。她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难怪皇上总夸你的手艺。"

纤衣继续为皇后上妆，以朱砂勾勒唇形，用黛粉描画眉峰。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既彰显皇后威仪，又抚平了岁月痕迹。

"请娘娘过目。"纤衣递上铜镜。

皇后对镜端详，满意地颔首："寿宴那日就按这个妆容来。"

"谨遵懿旨。"纤衣收拾妆奁准备告退。

"慢着。"皇后突然叫住她，"听闻你父亲收藏了不少珍稀颜料？"

纤衣指尖一颤："回娘娘，先父确有些收藏，但大多己用尽。"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吗？本宫听说有种叫'胭酮'的红色颜料，色泽殊异，很想见识一番。"

纤衣后背渗出冷汗。胭酮是父亲从西域带回的珍品，仅剩的一盒被她秘密收藏。这颜料不仅色泽独特，据说还藏有秘密...

"臣女会尽力寻找。"她谨慎应答。

皇后挥了挥手："退下吧。"

走出长春宫，纤衣长舒一口气。夕阳西沉，为宫墙镀上金边。她决定先去御花园走走，平复心绪后再回画院。

御花园的银杏树下，纤衣铺开素绢，勾勒皇后寿妆的图样。她想以金色为主调，呼应秋日的华美。

正当她专注作画时，一阵狂风突至，卷起满地银杏叶，也将她的画稿吹散。纤衣惊呼一声，急忙去追那些飞舞的纸张。

"当心！"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纤衣回首，只见一位身着靛蓝锦袍的男子正弯腰拾起她的画稿。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在夕阳映照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纤衣怔在原地。她认出这是七皇子李镜，宫中传闻他因生母萧淑妃早逝而性情孤冷，鲜少露面。

"你的画。"李镜走近，将画稿递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纤衣慌忙行礼："民女参见七殿下。多谢殿下相助。"

"不必多礼。"李镜的声音出奇温和，"你是...画院的柳画师？"

纤衣讶然抬头："殿下认得民女？"

李镜唇角微扬："宫中谁人不识'镜妆'大家？"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画稿，"这是为母后寿宴准备的？"

纤衣点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画稿。其中一张正是她设计的金妆图样，融入银杏叶元素，别致华贵。

李镜的目光在画上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构思精巧。不过..."他指向皇后眼角的装饰，"此处若用浅金，会更衬秋意。"

纤衣惊讶地看着他："殿下也通晓妆容之道？"

"略知一二。"李镜微笑，"我母亲生前喜好此道。"

一阵沉默。纤衣知道李镜的生母是己故的萧淑妃，因触怒皇后被贬冷宫，郁郁而终。这是宫中的禁忌。

"殿下若有兴趣，可愿一观民女的'镜妆'技法？"纤衣试图缓解尴尬，取出随身铜镜。

李镜挑眉："在此处？"

"只消片刻。"纤衣鼓起勇气，将铜镜调整到特定角度，让李镜能同时看到正侧脸。"殿下请看，每人脸型不同，需不同妆容修饰。通过镜子反射，可寻最合适的角度。"

李镜凝视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讶异："确实...与寻常所见不同。"

纤衣点头："这正是'镜妆'精髓。非简单涂抹脂粉，而是依骨骼肌理设计最适合的妆容。"

她不自觉靠近了些，手指在空中描摹李镜的面部轮廓："殿下眉骨高挺，适合微扬的眉形；鼻梁首而不需多饰；唇线..."

意识到失礼，纤衣蓦然住口，脸颊发烫："民女冒昧。"

李镜却笑了："无妨。柳画师名不虚传。"他顿了顿，"我宫中有些珍稀颜料，画师若有兴趣，可来品鉴。"

纤衣心跳加速。与皇子私相往来是宫中大忌，但那些珍稀颜料的诱惑...

"七殿下！皇上召见！"远处传来内侍的呼声。

李镜神色一正："改日再叙。"他转身欲走，又回头道："西偏殿后的梅林，我常在那里作画。"

纤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秋风再起，卷落一地金黄，仿佛在诉说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回到画院，纤衣取出那盒珍藏的胭酮。烛光下，这红色颜料泛着奇特的金光，既非朱砂的正红，也非胭脂的粉红，而是一种介于其间、带着微妙变化的红。

"染红品黛拈粉扑，凝脂泌肤化归元。"她轻念父亲留下的诗句，指尖抚过颜料盒。父亲曾说，这颜料不仅能画出绝色妆容，还藏着宫廷的秘密...

窗外，月色如水。纤衣不知，她与李镜的偶然相遇，己触动宫中某个隐秘的机关。皇后派出的眼线早己将一切记下，一场围绕"镜妆"与"胭酮"的暗流，正在平静的宫廷表面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