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烬是被疼醒的。
她躺在潮湿的石地上,浑身像被千万根细针刺穿。抬头望去,头顶是刻满咒文的岩壁,每隔三步就嵌着一盏青铜灯,灯油泛着幽蓝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云烬转头,看见个形容枯槁的老妇,正蹲在火堆边烤手。她的皱纹深如刀刻的沟壑里凝着层薄霜,皮肤干瘪得像晒久的老树皮,几缕灰白乱发黏在额角,根根如枯草打着结。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衫,袖口磨得透亮,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腕——那腕子上系着截褪色的红绳,绳结里塞着半片焦黑的信笺。
她手边搁着只缺口的陶碗,碗沿沾着星点褐黄的汤渍,正是罐里溅落的残汁。老妇的手像两截枯竹枝,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的泥垢,正一下下碗沿,仿佛在数那碗底沉淀的往生钱。。
"这里是..."云烬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没有一点力量。旁边是一条奇怪的河。涌动着暗红与幽蓝的褶皱,仿佛千万怨魂揉碎的胭脂,在黄泉路上凝成绸缎般的波纹。河面漂浮着半透明的往生钱币,被阴火映得忽明忽暗,枯骨与纸船在其间沉浮。雾霭中传来女子若有若无的啜泣,那是孟婆舀起汤汁时溅落的残念。据说饮下此水便能洗去三生石上的刻痕,可那些凝结在岸边的彼岸花瓣,却总在月圆之夜渗出血珠,将整条河流染作相思的颜色。它既承载着永世的遗忘,又倒映着不肯散去的执念,如同阴阳两界间一面破碎的铜镜,照见所有未竟的因果。
"冥界,忘川支流。"老妇将烤热的石头扔进火堆,火星噼啪作响。
云烬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祭坛上碎裂的烬海之泪——原来那些渗出的血珠。
"你身上的珊瑚纹..."老妇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手腕,"是血珊瑚吧?十万年前,就是用这玩意儿,把魔神的魂封印起来的。"
"您说的是冥王还是仙帝?"云烬脱口而出。
老妇的手猛地一抖,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却像感觉不到疼:"不认识,听说过一些传说故事。当年魔神和一名女子...仙界用锁魔链把他囚禁在烬海深处,又让你们守碑人世世代代镇守烬海祭坛,用你们的血困着他的魔魂。"
云烬的指甲掐进掌心,为何每次献祭时,烬海之泪都会渗出记忆,且记忆碎片中是一张和魔尊相似但是气质不同的脸——原来如此。那是沧溟被封在魔魂里的魂魄。那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感知到记忆碎片。纷扰的思绪层叠压过来。
"那您知道忘川有什么?."云烬开口问道。
"忘川底什么都没有。不清楚,只知道忘川底有什么东西?"老妇打断她。
“小丫头,你这剑是烬海剑?”
“是的,婆婆,你认识这剑?”云烬问道。
“不认识,听说过一些传说。传闻烬海剑可斩情丝、断缘分。”
。。。。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剑鸣。云烬抬头的刹那,岩屑还悬在半空。
那道身影自崩裂的石峰中破出,玄色法袍先撞进视线——不是寻常的墨色,倒像将夜幕揉碎了浸在冥河里,缀着细碎的银线暗纹,每一道都泛着冷铁般的光。
袍下摆沾着半干的魔血,像是被血月浸过的红梅,沿着嶙峋的岩壁滴落时,竟在青石板上灼出缕缕青烟。发间那串血珊瑚绳结最为醒目。
十二颗珊瑚珠串成两指宽的绳带,每一粒都红得妖异,像是用活人精魄凝练了七七西十九年,表面浮着细密的咒文,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轻颤,竟渗出极淡的黑血。珊瑚珠间隙缠着几缕墨发,发尾沾着未擦净的金粉。
最骇人的是眉眼。虽与那人有七分肖似,可那双眼却像被魔焰烧过的琉璃,眼尾那颗朱砂痣不再是温柔的点缀,倒像一滴凝不住的血,正顺着颧骨往下淌,却在离下颌半寸处凝住,成了颗会发光的血珠。他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线,唇角却勾着半分似笑非笑,像是正嚼碎什么活人的骨。
周身萦绕着黑雾,却不似寻常魔修的混沌,倒像是活物。
黑雾里浮着细碎的鬼面,有的哭有的笑,被魔气撕扯得支离破碎,偶尔露出半截染血的手指,抓向沧溟的法袍,却总在他衣摆前半寸被无形之力碾碎。他足踏虚空而来,靴底碾过的岩石簌簌崩裂,连山风掠过他身侧都要发出呜咽,像是怕沾了这浑身煞气。
云烬望着那道逼近的身影,连呼吸都带着蚀骨的腥甜,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会替他捂手炉的人?分明是座活的地狱,正踩着满地残魂,朝他碾了过来。
"云烬。"
这声称呼像根淬了冰的银针,精准扎进他喉间。沧溟立在他三步外,玄色法袍垂落的褶皱里翻涌着黑雾,每一缕都裹着细碎的鬼哭——分明是魔修用禁术镇压的怨魂。
云烬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看向这个人,是他吗?不,不是那个他。
这张脸。眉骨还是记忆里那道凌厉的弧度,眼尾的朱砂痣却红得刺目,像被人用魔火生生烙上去的。记忆中的眼是春溪映月,此刻这双眼却是熔炉里淬过的琉璃。
"你..."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声音发涩,"你是谁?"
沧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魔焰在眼底腾起三寸高。他忽然抬手,指尖擦过云烬耳尖——那触感像块烧红的炭,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凝出层霜。
"魔尊沧溟。"他说。
云烬望着沧溟指尖跃动的金光,忽然笑出声。那光太刺目了,像把淬了神纹的匕首,硬生生扎进他玄色法袍的褶皱里——明明该是魔焰翻涌的地方,此刻却凝着层细碎的金芒,像极了仙界通缉令上那些被镇压的魔修,被抽了魔骨后烙上的封印。
"好个堂堂魔尊。"她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浸着冰碴子,"听命于仙界的天罚之力?"
沧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那金光并非温驯,正顺着他的指节往上爬,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扎进血肉里。他玄色法袍上的暗纹突然扭曲起来,原本翻涌的黑雾竟被金光灼出几个破洞,漏出的魔气沾在岩壁上,立刻腐蚀出滋滋响的焦痕——神罚之力与魔元在他体内撕咬,连周身的鬼面黑雾都发出哀鸣,碎成片片残魂。
云烬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魔尊沧溟的长相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太像了。但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云烬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觉得失望。
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像是有百余人正踏着碎石往这边涌来。
天罚使的声音裹着罡风灌进来,震得云烬耳鼓生疼:"魔尊大人,仙帝下令杀了她。守碑人失职是重罪。"
沧溟收回手,转身时玄色法袍扫过云烬的脸。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我接到的命令是带活的回去。"
话音未落,洞外火把的光透了进来,照见沧溟玄色法袍上的金纹——那是天罚之力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明灭不定,像极了被锁链捆住的活物。他转身时,法袍下摆扫过云烬的脸,带着刺骨的寒意,混着几分魔元灼烧后的焦痕味。
"我接到的命令是带活的回去。"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尾音发颤,像是被两柄剑同时抵住了咽喉——一柄是仙帝的谕令,一柄是魔渊的业火。
云烬被他扣住手腕拽起来时,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她踉跄着撞向洞壁,余光瞥见岩洞角落的老妇正往火堆里扔东西。那是块巴掌大的玉牌,表面磨得发亮,边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被血浸过多年。
火星"噼啪"溅起的刹那,云烬看清了玉牌上的刻字——「弑神者终成新神」。八个字被磨得极深,每个笔画里都嵌着细碎的金砂,此刻被火光一照,竟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是要从玉牌里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