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产

北京的玉兰开得格外早，西跨院的藤架下支起了湘妃竹榻。张雪娇倚着云锦软枕，看着太医令将三根银针扎进腕间，黄铜药箱里的当归味混着玉兰花香气，在晨雾里晕染成一片朦胧。当老大夫摸着山羊胡说出"三脉同振"时，解雨臣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盏底在紫檀木几上碾出刺耳的声响。茶盏中的普洱泼洒出来，深褐色的茶渍在银线绣的牡丹纹上蜿蜒，恰似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七年前新月饭店的鎏金药箱，三个月前西王母宫遗址带回的染血锦帕，还有羊角湖底至今未干的记忆，都在这一声脆响中翻涌上来。

"从今日起，你半步不许踏出西跨院。"解雨臣抖开玄色披风裹住她肩头，广袖下的银线牡丹蹭过她隆起的小腹。三天前他刚让人将院中的鹅卵石全部换成软垫，又在回廊加装了双层雕花槅扇，此刻盯着太医开的药方，连字迹的墨色深浅都要反复确认："去长白山采最新鲜的人参，要三十年以上的野山参，务必用冰镇的楠木盒装。"张雪娇望着他耳后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羊角湖底那夜，玉佩相撞的金芒里，张起灵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那时的热烈与此刻的担忧，竟在记忆里重叠成同一种温柔。她抚摸着微微发烫的右脸麒麟纹身，想起张起灵说"做汪家家主太累了"时，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深夜，阿宁戴着青铜铃铛耳坠闪身进房，黑衣劲装沾着城郊露水。"扮成你倒是容易，"她甩下沾血的匕首，刀刃映出窗外解家暗卫巡逻的灯笼，"但吴邪那小子精得很，上次在潘家园差点露馅。"她扯开衣襟，锁骨处新添的抓痕还渗着血珠，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那是汪家独门的淬毒暗器留下的痕迹，"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比我们想象的更难缠。他们能根据走路的节奏辨认身份，上次在鼓楼大街......"张雪娇抚摸着右脸黯淡的麒麟纹身，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白玉牡丹屏风上，银蝶仿佛在她们肩头振翅欲飞。"再给他些线索，"她将一卷泛黄图纸塞进阿宁怀中，边缘还沾着西王母宫的朱砂，图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墨脱的线索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要等他们自相残杀。"

阿宁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了顿，刀面映出她不自然的红晕："那小子...总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别过脸去，却藏不住耳尖的绯红，"上次在新月饭店旧址，他突然说我的眼睛...和你不像。"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他去稻香村买点心，居然多带了一份。"张雪娇轻笑出声，牵动了腹部的不适，却仍调侃道："看来我们的吴小佛爷，开始学会看人眼睛了。"烛火突然明灭，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如同阿宁加速的心跳。

清明那日，霍秀秀带着新制的桂花糕来探病。少女褪去了珍珠步摇，素银簪子别着两朵白玉兰，倒与解雨臣今日的月白长衫相得益彰。张雪娇看着两人在廊下讨论霍家新立的规矩，解雨臣弯腰替霍秀秀拾起掉落的帕子，广袖扫过她泛红的指尖时，袖口的银线牡丹正巧勾住了帕角的流苏。她故意咳嗽着唤人："解当家这般体贴，倒让我想起新月饭店那盏被打碎的鎏金灯。"霍秀秀的脸瞬间红透，解雨臣转身时耳尖也染了绯色，却不忘将燕窝粥吹凉了再递给她，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声响，惊起檐角铜铃，一对白鸽扑棱棱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翅膀带落的玉兰花正巧落在霍秀秀的发间。

霍小幺总是缩在廊下阴影里，脖颈的鞭痕结了痂，像条沉默的红蛇。张雪娇让人给她做了新衣裳，藕荷色的软缎却总被她攥出褶皱。那日雷雨突至，闪电照亮她惊恐的双眼，少女被惊雷吓得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雪娇忍着胎动将她搂进怀里，摸到她后背纵横交错的疤痕——那是霍仙姑用青铜钉留下的印记，有的疤痕己经钙化，摸上去如同树皮般粗糙。"别怕，"她轻声哼着张家古调，右脸的纹身突然泛起微光，怀中的婴儿也跟着轻轻动了动，"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霍小幺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襟，泪水浸湿了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屋檐的雨水连成线，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坑。

盛夏时节，蝉鸣聒噪。张雪娇在剧痛中听到婴儿的啼哭。解雨臣守在产房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绣着牡丹的袖口被冷汗浸透。他来回踱步，撞倒了墙角的青瓷瓶，碎片在地上溅开，仿佛他此刻破碎又期待的心情。当产婆抱着两男一女出来时，他踉跄着上前，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新月饭店，那个倔强的女孩替人挡箭的模样。孩子右脸淡淡的胎记，宛如缩小的麒麟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与张雪娇的纹身遥相呼应。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生怕自己的动作太重，广袖下的银线牡丹蹭到婴儿的襁褓，此刻的他，不再是九门解当家，只是一个满心温柔的守护者。

满月那日，细雨如丝。张雪娇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突然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调笑："我说小花，藏着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请你瞎子哥喝杯满月酒？"齐衡拄着黑金拐棍晃进院门，墨色眼罩下隐约露出笑意，身上还带着雨珠，"哟，这几个小娃娃，倒有几分当年那丫头的狠劲。"他伸手逗弄婴儿，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与张雪娇相似的青铜铃铛——那是张家早年的族徽，铃铛内壁刻着细小的咒文。解雨臣皱眉挡在身前，却被张雪娇拦住："让瞎子叔看看，说不定能教他们几招歪门邪道。"齐衡闻言大笑，笑声惊飞了廊下避雨的麻雀。雨丝飘落在婴儿的襁褓上，远处传来隐约的铜铃声，与屋内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张雪娇望着怀中的孩子，右脸的麒麟纹身与腰间玉佩再度共鸣，泛起微弱的金芒。她知道，汪家的眼线仍在暗处蛰伏，阿宁与吴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解雨臣书房的暗格里，还藏着未完成的九门盟约。霍小幺在廊下练习刀法，刀刃劈开雨幕的声音清脆有力；霍秀秀和解雨臣在花厅讨论族中事务，偶尔传来的笑声带着甜蜜；阿宁的密信藏在婴儿的虎头鞋里，等待合适的时机送出。檐角的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如同命运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将所有人的故事，都卷入这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