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执念

西王母宫深处，青铜俑玉泛着诡谲的幽蓝荧光，将穹顶浮雕上的人面鸟身图腾映得活了过来。那些扭曲的羽翼仿佛在光影中游动，每一次震颤都带起空气中细密的嗡鸣，声波在石壁间折射，竟隐隐拼凑出远古祭祀的咒文。咒文在半空凝结成虚浮的符号，转瞬又被青铜俑玉的光芒吞噬，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古老韵律在空气中回荡。张起灵单薄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摇晃如烛火，他早己褪去外套，露出布满旧疤的脊背，每道伤痕都在荧光下泛着青白——左肩处张家特有的麒麟纹身，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忽明忽暗，宛如一头困兽在皮肉下挣扎。汗水顺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下，在尾椎处聚成血珠，那是手掌伤口滴落的血与汗水混合的痕迹，在地上晕染出暗红的花。

他攥着的石锤己被血浸透，指缝间溢出的猩红顺着锤柄蜿蜒而下，在俑玉表面晕开诡异的纹路。那些血迹刚一沾染青铜，便化作细小的血珠沿着纹路游走，最终汇聚成类似眼睛的图案，仿佛俑玉正在贪婪吸食着他的生命力。每一次砸击都伴随着沉闷回响，震得头顶钟乳石簌簌落下细碎冰晶，冰晶坠地瞬间化作青烟，可那泛着冷光的青铜却纹丝不动。张起灵忽然将脸贴在俑玉上，干裂的嘴唇呢喃着无人能懂的语言，吴邪隐约听见“门”“钥匙”“遗忘”几个破碎的词汇，像某种跨越千年的执念在黑暗中飘荡。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到最后几乎只能发出气音，却仍固执地重复着，仿佛在与俑玉中的某个存在对话，而那尊青铜仿佛也在无声回应，幽蓝荧光愈发浓烈。

胖子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石壁，登山绳在掌心勒出深痕，汗渍混着泥土在虎口凝结成痂。石壁上不知何时渗出黑色黏液，顺着他迷彩服的褶皱往下滑，黏腻得像某种生物的涎水，黏液所过之处，布料发出轻微的腐蚀声，仿佛在预示着此处的不祥。他转头看向吴邪时，正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吴邪喉结剧烈滚动，喉间仿佛堵着团浸透血水的棉花。两人相识多年，这默契的对视却比任何一次都沉重。吴邪突然摸到腰间的青铜铃铛，那是张起灵曾交给他的物件，此刻却攥得发颤。就在张起灵再次扬起石锤的瞬间，他猛地甩出浸满乙醚的手帕，薄荷味的白雾裹住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对不住了小哥！”胖子抄起工兵铲的手在发抖，铲柄砸在后颈的闷响让他眼眶发热。张起灵踉跄着跪倒，石锤坠地的声响惊飞了暗处蛰伏的人面蜘蛛，无数绿莹莹的眼睛在阴影里亮起。但即便身体即将失去意识，他的手指仍死死抠住俑玉边缘，指甲断裂处渗出黑血，在青铜表面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迹。吴邪死死抱住好友逐渐的身躯，闻到对方发间混着血腥味的冷香，突然想起蛇沼鬼城那次，张起灵也是这样浑身浴血地出现在他面前，刀刃上还挂着尸蹩的残肢——可此刻的张起灵，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头困兽。他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挣扎，仿佛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打破某种禁锢，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像是困在牢笼中的孤兽在悲鸣。

“这玉邪门得很！”胖子扯开迷彩服下摆，粗粝的布条裹住张起灵血肉模糊的手掌，“再耗下去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他说话时，远处传来机关齿轮转动的吱呀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苏醒。伴随着齿轮声，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墙上的浮雕似乎也在跟着扭曲变形，那些人面鸟身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吴邪抱着黑金古刀起身，刀鞘上凸起的饕餮纹硌得他胸腔生疼，却不及心口的抽痛。他瞥见张起灵腕间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自己在云顶天宫时随手系上的平安结，此刻却被鲜血浸透，在幽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何尝不想去找张雪娇？但张起灵无意识中仍在喃喃自语，那些破碎的音节里，“不能忘”“必须打开”的执念几乎凝成实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执着，吴邪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花利落地码放物资，军绿色的压缩饼干包装在幽光下泛着冷意。他指尖抚过腰间的百响筒，想起黑瞎子出发前那句“你还有解家要扛”。解家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债务，还有新月饭店里那些虎视眈眈的老九门长老，此刻都化作无形的枷锁压在他肩头。金属扣碰撞的叮当声里，他突然扯下颈间的丝绸领巾，叠成方块垫在张起灵后脑——这个动作像极了多年前，他被迫替解连环整理仪容时的模样，那时解连环冰冷的手指还搭在他手腕上，像条永远解不开的锁链。而张起灵此刻皱着眉，额角冷汗不断滑落，似乎在梦境里仍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搏斗。他的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偶尔蹦出的几个字，依旧是关于“门”和“钥匙”。小花的动作微微一顿，想起了那次在沙漠中，张雪娇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喂进他干裂的口中。那时的沙漠酷热难耐，他己经脱水到意识模糊，是张雪娇的血让他重新找回了生机，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带着铁锈味的甘甜，也带着她的坚定与温柔。

瞎子倚着石壁，墨镜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血痕。他摸出半截竹筒烟叼在嘴里，却迟迟没有点燃。黑暗中传来某种生物爬行的沙沙声，他的食指无意识着刀鞘上的磨损痕迹，那是在塔木陀被蚰蜒王咬出的缺口。这个在生死边缘打滚半辈子的人，此刻喉间泛起铁锈味。“走吧。”他踢开脚边的碎石，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岩壁，碎石滚落的声音惊起头顶蛰伏的尸蛾，翅膀扑棱间抖落的磷粉在半空划出诡异的绿线，“西王母的宴，咱们凡人吃不起。”可他转身时，最后看了眼张起灵紧攥的拳头——那只手即便昏迷，仍保持着抓握石锤的姿势。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执念太深，可不是好事。”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张雪娇，那个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的女子，在沙漠中用自己的血延续了小花的生命，这份情谊，重如千钧。

当众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九曲回廊，阿宁踩着碎石的脆响由远及近。她肩头架着的张雪娇意识模糊，染血的手指无力地抓着她的战术背心。张雪娇的伤口处正渗出淡绿色的液体，那是被尸毒侵蚀的征兆。看到角落里码放整齐的物资，阿宁涂着深色甲油的手指微微停顿——那些人或许早就发现了她们留下的求救信号，却终究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撤离。她扯下背包侧袋的急救包，绷带缠住张雪娇伤口时，突然想起雨林里那个替她挡下箭矢的身影，箭矢穿透肩胛骨的瞬间，那人脸上连一丝痛意都没有。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欠你的，我会还。”而张雪娇在昏迷中呓语，断断续续地念着小花的名字，声音微弱却执着。曾经在沙漠里，她看着小花逐渐失去意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将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喂进他嘴里，每一滴血都带着她的祈愿，祈愿这个与她并肩作战的人能够活下去。

“还算有点良心。”阿宁将最后一包葡萄糖塞进张雪娇口袋，军用皮靴碾碎地上的血痂。西王母宫再次陷入死寂，唯有青铜俑玉依旧散发着妖异的光，那些人面鸟身的浮雕仿佛在无声低语：所有的牵挂与抉择，都不过是这座千年宫殿里转瞬即逝的尘埃。而在宫殿更深处，某种蛰伏的存在似乎被鲜血唤醒，黑暗中传来鳞片摩擦地面的声响，正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缓缓移动。张起灵留在俑玉上的血痕突然开始蠕动，那些汇聚成眼睛的血珠，竟诡异地转向众人离去的方向。与此同时，整个西王母宫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而张雪娇与小花之间的羁绊，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如同深埋在心底的种子，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