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有耐心的泥瓦匠。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操场上那块巨大的“破碎镜面”。
连同世界各地冒出来的“漩涡”、“裂缝”、“暗斑”,都被时间的砂浆一层层糊平,成了背景板上的几块碍眼但无害的“补丁”。
它们就那样待着,像宇宙不小心蹭在画布上的几滴墨点,干了,也就那样了。
最初的鸡飞狗跳,在官方复读机似的“特殊气体光学现象”的循环播放,以及日复一日的风平浪静里,终于消停了。
警戒线还在操场边上杵着,就剩几个穿着普通蓝色工装的老哥,偶尔叼着烟在封锁线外晃悠一圈,敲敲打打,动作透着股“混工时”的懒散。
人们该干嘛干嘛,路过那片区域眼皮都懒得抬——那玩意儿,顶多算城市景观里新增的一处,不太美观但无害的“装饰”。
高考的硝烟散尽。王默和张德阳这对难兄难弟,分数线边上险险擦过,挤进了本省那所马马虎虎的大学。
林薇那学霸光环依旧闪亮,稳稳当当考上了省外顶尖名校,带着朋友圈一片“苟富贵勿相忘”的祝福,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一晃眼,两年就溜过去了。
又一个轻风徐徐夏夜。一条被油烟、汗味和廉价啤酒浸泡透了的美食巷。
霓虹招牌有气无力地闪烁,孜然辣椒粉混合着烤肉的焦香飘在空中。
王默和张德阳挤在一家露天烧烤摊油腻腻的小折叠桌旁,屁股下的塑料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烧烤摊的位置正对着一个小广场。此刻,广场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震耳欲聋的广场舞神曲(“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从几台大功率音响里喷薄而出,一群穿着鲜艳绸缎的大妈大爷踩着不算整齐但劲头十足的舞步。
年轻的父母推着婴儿车在边缘散步,车里的小宝宝好奇地睁大眼睛。
夜跑的年轻人戴着耳机,身影矫健地穿梭在人群间隙。
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尖叫着追逐打闹,滑板车在光滑的地砖上刮擦出声响……
“哎我说默子,”张德阳灌了口冰啤,冰得龇牙咧嘴,顺手抄起刚上的一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撸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挤眉弄眼。
“隔壁学院那谁,刘雯雯,耳熟不?就老冲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个?听说还托人拐弯抹角打听你来着。”
“啧,司马昭之心啊!你真没点想法?” 他一脸坏笑。
王默嗤笑一声,拿起啤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发出“叮”的脆响。
他慢条斯理地嚼着刚上桌、烫得他首吸气的烤韭菜,眼皮都没抬。
“小德子,你这点出息全用在八卦上了?撸你的串儿!少在这编排我。我的心在哪儿,你小子心里跟明镜似的,装什么糊涂?”
王默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眼桌上静音躺着的手机,仿佛在期待什么。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拿起啤酒瓶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
张德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嘟囔。
“靠!没劲!跟你唠这个真他妈是对牛弹琴……”
他抓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心里门儿清:王默那点心思,早八百年就拴在千里之外那位身上了。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热情、带着浓浓炭火气的声音插了进来,伴随着一阵更浓郁的烤肉香。
“小伙子,你们的羊肉串齐活儿喽!刚离火,香得嘞!趁热乎!”
胖乎乎的老板端着个堆成小山、油光锃亮、还冒着丝丝热烟的大铁盘,穿过几张桌子朝他们这桌走来。
“还有啥需要尽……”
嗡~!
话未说完,伴随着一丝诡异的震动世界突然安静,广场上的喧嚣瞬间消失,仿佛空气都变得凝滞。
哐当——
盛羊肉串的铁盘摔在了地上,随之掉落的还有老板的断手。
断腕处光滑如镜,白森森的骨头刺眼地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
震耳欲聋的广场舞曲。
婴儿车里面宝宝的哭声。
孩子们的追逐尖叫。
烧烤摊食客的碰杯吆喝……
这一切喧嚣、鲜活、充满烟火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就在烧烤摊正对面的广场中央!
一个巨大无比、边缘扭曲参差、主体呈现不规则菱形的“虚无”,凭空出现!
它像一个被粗暴撕开、通往绝对虚无的口子,就那么硬生生地、蛮不讲理地镶嵌在了现实中!
它的出现没有任何过程,就是纯粹的“有”与“无”的瞬间切换。
出现一瞬便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狼藉。
王默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手里捏着的那根烤韭菜“啪嗒”掉在油腻的桌面上。
他旁边的张德阳,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只能发出“嗬…嗬…”的、短促而惊恐的抽气声!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广场中央……没了!
那群跳得正嗨的大妈大爷……没了!
那几辆婴儿车和推车的父母……没了!
那几个追逐尖叫的孩子和滑板车……没了!
连同他们脚下那片光滑的地砖、旁边供人休息的长椅、甚至广场中央那个小小的喷泉池……方圆几十米内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犬牙交错、深不见底的巨坑!坑壁光滑得诡异,反射着烧烤摊和远处路灯的光,呈现出一种被瞬间熔铸又急速冷却的玻璃质感。
坑的边缘,半截断裂的广场路灯杆突兀地立在原地,断口光滑如镜,另一截己不知所踪。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永久暂停键。前一秒还喧嚣沸腾如同开锅的后街和广场,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死寂。
邻桌一个汉子举到一半、泡沫还没散尽的啤酒杯僵在半空,酒液顺着他的裤子流淌到地上,汇成一小滩,他也毫无知觉,只是张着嘴,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广场中央那个吞噬一切的恐怖巨坑。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一种极致的茫然、惊愕和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怖之中,大脑彻底宕机。
一秒。
两秒。
三秒。
片刻后人们才反应过来。
“呃……啊——!!!没……没了!都没了!!!”
一声凄厉到破了音、完全走调的尖叫猛地从一个在地、目睹了广场吞噬全过程的女人喉咙里炸开!如同点燃了地狱之火的引信!
“坑!吃人的坑!!”
“跑!快跑啊!!!”
“救命——!!!”
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桌椅被疯狂撞翻的巨响、酒瓶稀里哗啦碎裂的声音……所有声音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刚才还沉浸在烟火喧嚣中的人们,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地狱的蚂蚁,彻底疯了!
他们丢下一切,手机、钱包、啃了一半的食物……只凭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朝着远离那个恐怖吞噬巨坑的方向,连滚带爬、互相推搡践踏着亡命奔逃!
惨叫声、哭喊声、碰撞声不绝于耳!
王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
胖老板端着盘子走来的笑脸,那热气腾腾的羊肉串,那只掉在地上的、还死死攥着铁盘的断手,以及广场中央那瞬间吞噬了上百条鲜活生命的、狰狞的菱形巨坑……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子!
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和呕吐感死死堵在喉咙口!
“默…默子…”
张德阳的声音抖得像狂风中的破布条,脸色惨白,牙齿咯咯打颤,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椎,瘫在塑料凳上抖成一团烂泥,目光涣散失焦。
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王默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求生的本能像电流瞬间击穿了身体的麻痹和大脑的空白!
他“腾”地从嘎吱作响的塑料凳上弹起来,动作迅猛得带翻了桌子。
他甚至顾不上看张德阳那副吓破胆的怂样,凭着求生本能一把死死攥住了张德阳冰凉僵硬、还在剧烈颤抖的手腕!
“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拖着被吓瘫的张德阳,像拖着一袋沉重的湿沙包。
跌跌撞撞地撞开旁边一个吓傻了瘫坐在地挡路的食客,一头扎进了旁边那条堆满馊臭垃圾桶的小巷!
身后,是人间炼狱般的哭嚎尖叫和践踏声,是那个吞噬了广场上百生命的恐怖巨坑。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们的脚踝,疯狂地追赶着他们逃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