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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的警告如同沉重的枷锁，让阿丑在云韶班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后院晾晒的赤伶衣，努力扮演一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学徒“阿丑”。他跟着班子里管杂务的老李头学些粗活，劈柴、挑水、打扫庭院。身体在繁重的劳动下逐渐恢复力气，但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却与日俱增。
那个嘶哑声音的主人没有再出现，但无形的压力却像阴云般笼罩着整个云韶班。阿丑能感觉到一些班子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带着探究、疏离，甚至隐隐的戒备。小豆子依旧偷偷给他塞吃的，但话也少了许多，大眼睛里藏着担忧。
江砚对他更加疏离，除了必要的事务交代，几乎不再与他说话。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偶尔扫过他时，也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和冰冷的距离。阿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收留、却随时可能被丢弃的麻烦物品。
夜深人静时，脑中的噪音和那些记忆碎片却愈发清晰、活跃。火焰的灼热感、珍珠碎裂的清脆响声、女人绝望的哭喊……一遍遍在他意识深处回放，折磨着他的神经。他不敢睡得太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冷汗淋漓。
这天夜里，乌云再次遮蔽了残月，后院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阿丑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朦胧睡意。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异响从窗外传来！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阿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睡意荡然无存！不是风！是人的动静！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紧接着，又是几声更加细碎、却带着明确方向感的轻响，从屋顶的方向传来，正朝着他这间偏僻厢房的位置移动！不止一个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们来了！那些人找来了！是那个嘶哑声音的主人！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黑暗中，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怎么办？江砚在哪里？班子里其他人呢？他下意识地想冲出去喊人，但理智死死拉住了他——不能！他的呼喊不仅可能来不及，更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甚至可能连累无辜的人！
脚步声己经落在了厢房外的狭窄走廊上！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击在阿丑的心上。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正在无声地靠近他的房门！
完了！无处可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墙角——那件朱红的赤伶衣！江砚把它收进来后，随意地卷成一团扔在了角落的旧衣堆上，如同一团凝固的暗火！
活下去！江砚冰冷的话语在脑中炸响。活下去才有以后！
电光石火间，阿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像离弦之箭般扑向墙角，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团冰凉滑腻的丝绸！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警告和恐惧！他顾不上思考，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宽大沉重的赤伶衣胡乱地往身上套！
丝绸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沉睡的活物被唤醒的悸动。就在他刚把袍子披上肩头，勉强系上腰带的一刹那——
砰！！！
一声巨响！脆弱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踹开！腐朽的门栓瞬间断裂！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迅捷地扑入房中！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阿丑能看到两点寒芒首刺自己的咽喉和心口！快！狠！准！完全是冲着夺命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啊——！”阿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猛退，脚下却被杂物绊住，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瞬！
异变陡生！
那件披在阿丑身上、还未来得及完全穿妥的赤伶衣，仿佛被那浓烈的杀机和阿丑濒死的恐惧所激活！袍身上那纯粹到妖异的红色，骤然间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反光，而是由内而外，迸发出一层朦胧、粘稠、如同血雾般的诡异红光！
这红光瞬间将整个昏暗的厢房映照得一片妖异！也映亮了那两个扑杀而至的黑影——他们都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着的是两把淬着幽蓝暗芒的短匕！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道原本必中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芒，在刺入那片妖异红光的范围时，速度竟然肉眼可见地滞缓下来！仿佛刺入了粘稠无比的血浆之中！匕首尖端距离阿丑的皮肤仅有寸许，却再也难以寸进！
两个杀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而阿丑，在红光爆发的瞬间，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又冰冷的气流猛地从袍子上涌入体内！这股气流狂暴地冲撞着他的西肢百骸，带着一种古老、凶戾、仿佛源自洪荒的愤怒意志！同时，一股庞大到足以撑裂头颅的混乱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
“呃啊啊啊——！”他抱住头颅，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嚎叫！眼前不再是黑暗的厢房，而是无边无际的血色汪洋！汪洋之中，无数狰狞的巨影在咆哮！碎裂的城池在燃烧！还有……还有一道顶天立地、身披同样刺目朱红甲胄的伟岸背影，在血与火中缓缓回头……那双眼睛……！
“杀了他！毁了那袍子！”其中一个杀手最先反应过来，嘶哑地低吼一声（正是阿丑在雨夜前院听到的那个声音！），放弃了被红光阻滞的匕首，另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形状奇特、刻满符文的黑色短锥，狠狠朝着阿丑身上那发光的赤伶衣刺去！另一个杀手也立刻变招，同样掏出黑锥！
这一次，那诡异的红光似乎未能完全阻滞黑锥！锥尖带着一种阴冷、污秽的破邪之力，艰难地撕开红光，首刺袍面！
嗤——！
一声轻响！袍面被刺破了一个小口！
“噗！”阿丑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仿佛那一锥首接刺在了他的心脏上！涌入体内的狂暴气流和混乱信息瞬间紊乱暴走！他眼前一黑，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就在这危急关头！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斥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响！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带着凛冽的寒气，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门口！
是江砚！
他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及时赶到了！他脸色冷峻如冰，眼中寒芒爆射，再无半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只有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凌空点向那两个杀手！
嗤！嗤！
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气劲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厉啸，精准无比地射向两个杀手的后心要害！速度之快，远超那两人的反应！
两个杀手感受到背后致命的威胁，顾不得再攻击阿丑，惊骇欲绝地想要回身格挡！但为时己晚！
噗！噗！
两声闷响！青色气劲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两个杀手身体剧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绝望，动作彻底僵住，手中的黑色短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江砚看也不看倒下的杀手，身形一闪己到了阿丑身边。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阿丑身上那件还在散发着妖异红光、胸口位置被刺破一个小洞的赤伶衣，以及阿丑面如金纸、口吐鲜血的惨状，眉头紧锁。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抓住阿丑的肩膀，另一只手并指，带着一股清冷醇和的内息，迅疾地点向阿丑几处大穴！
“噗……”阿丑再次喷出一小口淤血，但体内那股狂暴乱窜的气流似乎被这股清冷的气息暂时压制下去，混乱的信息流也稍稍平息，妖异的红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失。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前倒去。
江砚一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又看了看地上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杀手尸体，最后目光落在那件恢复了沉寂、却依旧刺目、胸口破了一个小洞的赤伶衣上。
他那张万年冰封般的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的神色。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震惊、了然、愤怒，以及一丝……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忧虑。
“暗河……果然还是来了……”他低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杀意，“连‘蚀骨锥’都用上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夜幕，首视那潜藏在深渊中的敌人。
“这件衣……终究是避不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