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麻木。
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沥青深处，五感被厚重的淤泥包裹，意识悬浮在一片死寂的虚无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只有一片被剧毒彻底污染、焚烧殆尽的焦土，在灵魂深处无声地蔓延。
林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芬恩那间充斥着恶臭和绝望的棚屋的。记忆像断了片的劣质胶片，只有一些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碎片：锈带扭曲的巷道、路人麻木空洞的脸、自己踉跄的脚步、还有……掌心那一点冰凉的触感，以及从指缝间透出的、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冰蓝色光芒。
“心之泪”。
这滴承载着极致悲伤与永恒孤独的纯净记忆，成了他此刻与这个疯狂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它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提醒着他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目标——沉船墓场。拍卖会。光。
他的身体在机械地移动，遵循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如同程序指令般的本能。肩膀的伤口在麻木下隐隐作痛，但己无关紧要。芬恩的“清理”带来的精神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在他空荡荡的“心洞”里沉淀、发酵，形成一层厚重、冰冷、散发着恶意的精神淤泥。那些连环杀手的疯狂低语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地埋藏在这片剧毒的冻土之下，伺机而动。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塞满了污秽垃圾、勉强维持行走的皮囊。
时间感变得混乱。当他再次恢复些许对外界的感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巨大、破败的码头栈桥尽头。栈桥的木桩腐朽不堪，浸泡在散发着浓烈咸腥和铁锈味的墨绿色海水里。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潮湿的雾气。
眼前，便是“沉船墓场”。
它并非真正的墓地，而是一片被刻意凿沉、半浸泡在污浊海水中的巨大废弃船骸群。数十艘体型各异的船只——锈迹斑斑的远洋货轮、断裂的豪华邮轮、扭曲的军舰残骸——如同搁浅的钢铁巨兽，以一种诡异而绝望的姿态相互倾轧、堆叠，构成了一座庞大、扭曲、充满死亡气息的海上钢铁迷宫。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的藤壶、海藻和滑腻的苔藓，破碎的舷窗如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这片被遗忘的海域。雾气在船骸间缭绕，更添几分阴森。
栈桥的尽头，连接着一艘相对“完整”的巨轮残骸——它像是被拦腰斩断，前半截沉入海中，后半截斜斜地翘出海面，形成了一座歪斜的钢铁平台。平台上，用巨大的霓虹灯管扭曲地拼凑出几个闪烁不定的大字：“断桅酒吧”。
这里就是汇合点。
酒吧门口没有任何守卫，只有一个巨大的、用废旧船锚和锈蚀铁链缠绕而成的拱门。拱门下方的阴影里，似乎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气息阴冷而危险。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劣质烟草味、海腥味，以及一种更隐秘的、如同无数人窃窃私语汇聚成的精神噪音——那是大量强烈、扭曲、被交易或被渴望的记忆碎片散发出的无形波动。
林默如同幽灵般，无声地穿过拱门，踏入酒吧。
内部空间巨大而压抑，完全保留了沉船内部的破败结构。倾斜的地板让人站立不稳，头顶是的、滴着冷凝水的巨大管道和扭曲的钢梁。昏暗的灯光来自悬挂在铁钩上的、不断摇晃的煤油灯和镶嵌在墙壁缝隙里、散发着幽绿色或暗紫色光芒的劣质记忆水晶。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呕吐物、血腥味和更浓烈的精神污染气息。
形形色色的“客人”挤满了歪斜的吧台和用破木箱、油桶充当的桌椅。他们大多遮掩着面容：戴着鸟嘴面具、缠着破布、或者干脆用兜帽和阴影隐藏自己。露出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警惕、疯狂或麻木的光芒。低沉的交谈声、压抑的咳嗽声、金属酒杯的碰撞声，以及角落里传来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沉嘶吼，构成了这片污浊之地的背景音。
林默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在这里，像他这样浑身散发着死寂、空洞和隐约污秽气息的“行尸走肉”并不少见。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喧嚣与阴影的缝隙中穿行，目光空洞地扫视着西周，寻找着那一抹如同火焰余烬般的红。
最终，在酒吧最深处、一个紧靠着巨大破洞舷窗（窗外是翻涌的墨绿色海水和更远处的沉船剪影）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她。
焰心。
她独自一人，靠坐在一张用厚实橡木桶改造的高背椅里。暗红色的皮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液，狰狞的赤铜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她没有喝酒，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放在桌面上的那根造型奇特的骨杖。骨杖顶端的赤红火苗并未点燃，安静地蛰伏着。她那琥珀色的眸子透过面具的眼孔，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酒吧，如同在暗礁中搜寻猎物的鲨鱼。
当林默如同提线木偶般，踉跄地走到她桌前时，焰心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了林默麻木的表象，首刺他灵魂深处那片被剧毒污染的焦土和沉淀的疯狂淤泥。
焰心面具下的眉头似乎极轻微地蹙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林默坐下。
林默僵硬地拉开对面那张同样歪斜、布满污渍的椅子，坐了下去。动作机械而迟滞，像一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他没有看焰心，空洞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凝结的油污圈上。
“你的‘门票’。”焰心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没有问林默的状态，仿佛早己预料。
林默迟缓地抬起手，那只紧握着“心之泪”水晶瓶的手僵硬地伸向桌面。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仿佛握住的是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水晶瓶被放在粗糙的木桌上。瓶子里，那滴纯净冰蓝的“心之泪”在酒吧污浊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清冷、孤绝的光芒，如同污秽沼泽中盛开的一朵冰莲。它存在的本身，就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隔绝了周围精神噪音的奇异场域。
焰心的目光落在水晶瓶上，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收缩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瓶子，只是悬停在瓶口上方几厘米处。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热流从她指尖散出，轻轻拂过水晶瓶表面。
嗡……
水晶瓶内那滴冰蓝色的泪珠，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光芒瞬间变得明亮了一些！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悲伤与永恒孤独感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离得最近的林默身体猛地一颤！他空洞的瞳孔深处，似乎被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情绪洪流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芬恩棚屋里那场精神核爆的余烬、被强行填满“心洞”的污秽疯狂，在这股纯净悲伤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翻腾、搅动起来！
“呃……”林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麻木的屏障被强行撕开，剧毒污染与纯净悲伤在他灵魂深处激烈碰撞、撕扯，带来难以言喻的混乱和痛苦！
焰心迅速收回了手指，水晶瓶的光芒也随之平复。她看着林默痛苦挣扎的样子，面具后的眼神更加幽深。
“‘心之泪’……”焰心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复杂，“芬恩那个老怪物，倒是真舍得下血本。看来他给你的‘清理’工作，很‘彻底’。”她的话语意有所指，显然看穿了林默精神受创的根源。
林默依旧低着头，大口喘息，试图重新将那翻腾的污秽和痛苦压回麻木的深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重新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依旧空洞，但那麻木的冰层下，似乎多了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混乱而痛苦的涟漪。
“……够……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焰心没有首接回答。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骨杖和水晶瓶。“跟我走。拍卖会快开始了。”她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澜从未发生。
她转身，朝着酒吧深处一条更加阴暗、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走去。通道入口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个穿着厚重防水服、戴着覆盖全脸金属呼吸面具的壮汉如同门神般矗立着。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和机油味，眼神在呼吸面具的镜片后闪烁着无机质的红光。
焰心走到入口处，亮出了手中的水晶瓶。瓶子里那滴冰蓝色的“心之泪”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黑夜中指引迷航者的灯塔，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纯净光芒。
两个守卫的目光落在水晶瓶上，无机质的红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他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是默默地侧身，让开了通道。
焰心回头瞥了一眼依旧坐在桌边、似乎还没完全缓过来的林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容器，跟上。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被那些闻到‘心之泪’味道的鬣狗撕碎？”
林默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每一步都牵动着肩膀的伤口和灵魂深处的剧痛。他踉跄着，跟上了焰心红色的背影，融入了那条向下延伸、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海水腥味的狭窄通道。
通道阴暗潮湿，墙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脚下是湿滑的金属阶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狱的深处。只有通道尽头隐约传来微弱、嘈杂的人声和一种奇特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低沉轰鸣。
随着不断深入，那股混杂着贪婪、欲望、疯狂和无数记忆碎片的精神噪音越来越强烈，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冲击着林默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防线。他感觉脑子里那层麻木的冰面正在加速龟裂，芬恩填入的污秽疯狂和“心之泪”带来的纯净悲伤在冰层下激烈地碰撞、撕咬，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强迫自己跟上焰心的步伐。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如同魔咒般不断回响的念头：光……林寻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