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从西肢百骸扎进骨髓深处。
黑暗。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也吞噬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痛。
撕裂般的剧痛,从空荡荡的左肩断口处汹涌袭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末梢,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胸腹间更像是被重锤反复砸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钝痛。
陈青山的意识,就在这冰冷、黑暗和剧痛的炼狱中,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挣扎、浮升。
“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出。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过了好一会儿,瞳孔才艰难地适应了这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焦糊、硫磺、以及千年古墓般的腐朽气息。耳朵里嗡嗡作响,隐约能听到岩石剥落的“簌簌”声,还有……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粘稠的……“啪嗒……啪嗒……”的水滴声?仿佛来自极深的地底。
他发现自己侧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身下是碎石和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黑泥。他尝试动了一下右手,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肩膀传来,手臂似乎脱臼了。他只能放弃,艰难地转动脖子,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昏暗中,他依稀辨认出这里还是那个巨大的地穴。九口巨大的青铜棺椁如同沉默的巨兽,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轮廓。其中一口棺椁的盖子掉在地上,黑洞洞的棺口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恶臭。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石、焦黑的木炭、泼洒的黑水和……一些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碎片——正是索命鞋被幽泉之眼撕裂后喷出的残骸。
他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在不远处发现了柱子父子。柱子依旧保持着昏迷前蜷缩护住锁柱的姿势,后背靠着一口青铜棺椁,浑身被黑水湿透,一动不动。锁柱小小的身体被他护在怀里,似乎也陷入了昏迷。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沉。他尝试呼唤,但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湿麻袋在粗糙岩石上拖行的声音,猛地从那口敞开的青铜棺椁内响起!声音缓慢、粘稠,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正一点一点地……朝着棺椁边缘靠近!
陈青山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只扒住棺缘的青灰色鬼爪和那两点幽绿的磷火!那东西……要爬出来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心神!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抓起身边的石头,想唤醒柱子……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声响越来越近!
一只覆盖着粘稠黑泥和尸蜡、皮肤青灰、指甲乌黑如钩的手,再次扒住了棺椁的边缘!紧接着,那颗变形、覆盖着苔藓状物质、燃烧着两点幽绿磷火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棺椁的黑暗中……探了出来!
空洞的眼窝“扫视”着地穴,最后……那两点幽绿的磷火,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离棺椁不远、昏迷不醒的柱子父子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尽怨毒和贪婪饥饿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开来!
“嗬……嗬……”非人的喘息声从那黑洞洞的口腔里挤出,带着浓重的水腥和腐朽气息。
它开始更用力地扒拉棺缘,整个僵硬的、覆盖着破烂腐朽衣物的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它似乎想爬出棺椁,扑向那近在咫尺的……新鲜血肉!
陈青山目眦欲裂!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在身边冰冷的碎石和黑泥中疯狂地摸索!一块尖锐的石头被他攥在手里!他要用这石头砸过去!哪怕只能吸引那东西的注意!哪怕只能为柱子父子争取一瞬的时间!
就在他准备孤注一掷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的源头……竟然是幽泉之眼的方向!
只见那喷涌过黑水柱、此刻依旧散发着浓烈阴寒气息的漆黑坑洞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白光!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它并非火焰的暖光,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幽白!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与污秽的纯净和……威严!
那点幽白光芒出现的瞬间,正试图爬出棺椁的恐怖古尸,动作猛地一僵!它那两点燃烧的幽绿磷火剧烈地闪烁、摇曳起来,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压制!一股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让它那僵硬的青灰色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扒着棺缘的鬼爪猛地缩了回去!那颗探出的头颅也如同受惊的乌龟,飞快地缩回了棺椁的黑暗深处!只留下那“沙沙”的拖行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那黑洞洞的棺椁内部,只剩下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嗬嗬”声在棺内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极致的恐惧!
地穴内,那令人窒息的怨毒和饥饿气息,瞬间被那点幽白光芒散发出的冰冷威严驱散了大半!
陈青山握着石头的右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坑洞深处那点微弱却神圣的幽白光芒!那是什么?!竟然能瞬间压制住那恐怖的古尸?!
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目光死死锁定那点幽光。借着那微弱的光芒,他隐约看到,在坑洞深处那粘稠的黑暗和翻涌的阴煞之气中,似乎……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个……平台?一个方方正正的、由某种非金非玉、颜色惨白的巨石构筑而成的……石台?石台表面,似乎刻着极其巨大、极其古老的文字?只是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
就在这时!
“咳咳……爹……爹……”锁柱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地穴的死寂。他似乎在柱子的怀里醒了过来,发出难受的咳嗽声。
柱子也被儿子的动静惊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黑泥和血污,当看到怀中安然无恙(只是吓晕)的儿子时,巨大的庆幸让他几乎哭出来。随即,他看到了不远处挣扎坐起的陈青山,也看到了坑洞深处那点诡异的幽白光芒,脸上充满了惊骇和茫然。
“青……青山兄弟……那……那是什么光?”柱子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青山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坑洞深处的石台轮廓吸引了。他挣扎着,用右手支撑着身体,拖着剧痛麻木的左半身,一点一点地朝着坑洞边缘挪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汗水混合着脸上的黑泥滚落。
“别……别过去!”柱子惊恐地喊道。
陈青山充耳不闻。他爬到坑洞边缘,强忍着那依旧存在的吸力和刺骨的阴寒,将上半身尽可能探出,借着那点幽白光芒,死死看向坑洞深处!
距离拉近,光线似乎也清晰了一些。
坑洞深处,约莫十几丈深的地方。翻涌的、如同墨汁般的阴煞黑气之中,果然悬浮(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托举)着一座惨白色的石台!
石台呈西方形,长宽约丈余,通体由一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弱幽白光芒的惨白色石材构筑而成。石材质地极其细腻,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死气。石台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古老、极其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扭曲盘旋,仿佛某种失传的阵法,又像是……被强行封印的、扭曲痛苦的灵魂!
而在石台正中央,最核心的位置,刻着一个巨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台面的古篆字!
那字体苍劲虬结,笔画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一种镇压万邪、亘古不灭的磅礴气势!
陈青山死死盯着那个字,浑浊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镇”字!
与老族长埋下封鞋瓦瓮时,压在上面的青石板刻字,一模一样!但眼前这个“镇”字,其蕴含的古老、威严和镇压之力,远超那青石板万倍!
这就是镇压“幽泉之眼”的核心?!这惨白石台,就是锁柱感知中那个“吸走黑线”的地脉核心?!它……它本身就是一个……镇物?!
就在陈青山心神剧震,试图看清石台更多细节的瞬间!
异变再起!
“咔……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响,猛地从坑洞深处那惨白的石台内部传来!
只见石台正中心,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幽白光芒的“镇”字,其中一道笔画的末端,竟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随着这道裂痕的出现,石台散发出的那股纯净冰冷的幽白光芒,猛地黯淡了一丝!而石台下方翻涌的墨黑阴煞之气,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变得狂暴起来,疯狂地冲击、侵蚀着那出现裂痕的石台底部!整个石台都开始微微地、极其不祥地震颤起来!
更让陈青山头皮炸裂的是!
在那道细微裂痕出现的位置,石台惨白的表面上,一只同样惨白、枯瘦得如同鸡爪、却覆盖着细密诡异黑色鳞片的手……正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石台内部……一点一点地……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