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白的光芒吞噬了视野,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了耳膜。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蒸汽和飞溅的碎石泥浆,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祠堂厚重的木门上!
“轰隆——!!!”
整个老祠堂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碎裂掉落,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的灰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巨大的祖宗牌位在香案上疯狂跳动,最终“哗啦”一声倾覆在地!
祠堂内一片狼藉,烟尘弥漫。柱子、老蔫、抱着孩子的村妇、以及所有被强拉来的汉子,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狠狠掀翻在地!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瞬间被巨大的轰鸣淹没,随即又爆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地龙翻身!地龙翻身啦!”
“天塌了!天塌了!”
“救命啊——!”
混乱和极致的恐惧再次笼罩了祠堂。人们抱头鼠窜,哭喊尖叫,本能地寻找着自认为安全的角落蜷缩。地上那个用黑狗血画成的、散发着腥气的扭曲符阵,在剧烈的震动和掉落的尘土中,被践踏得模糊不清。
柱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满头的灰尘,第一反应就是扑向地上那几个蜷缩在符阵节点上、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孩子!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离他最近的两个孩子,用背脊硬扛着掉落的碎瓦和尘土。
“孩子!孩子没事吧?!”柱子嘶哑地喊着,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微不可闻。
灼热的气浪带着浓烈的硫磺和焦糊味,如同无形的潮水,穿透祠堂厚重的墙壁缝隙,汹涌地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祠堂内原有的阴冷和血腥,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
“热……好热!”有人惊恐地喊道。
“火!后山……后山起火了!”一个趴在门缝边向外张望的汉子,发出变了调的尖叫。
柱子猛地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和震动的门板缝隙,他依稀看到——村后黑水潭方向的山坳上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浓烟之中,一道粗壮无比的暗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将半边阴沉的天幕都染成了不祥的血色!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灼热气息!
老族长!是……是地火?!他成功了?!他真的引动了地火?!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柱子心中的绝望和麻木!他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眼泪混合着灰尘滚滚而下,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祠堂内其他人也暂时被这天地异象震慑,忘记了哭喊和奔逃,呆呆地望着门缝外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地火的喷发并未持续太久。
那毁灭性的轰鸣和震动,如同它爆发时一样突兀,在达到顶点后,开始迅速减弱。冲天而起的暗红光柱逐渐收缩、黯淡,最终消失在那翻腾滚动的巨大烟柱之中。弥漫的硫磺焦糊味依旧浓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灼热感却在缓缓消退。
祠堂内的震动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屋顶偶尔掉落的碎瓦和灰尘。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的恐惧。
“结……结束了?”老蔫瘫在墙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柱子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放开怀里依旧在抽泣的孩子,踉跄着站起身,走到祠堂大门边。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却又无比恐惧的心情,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整个天空被浓重的、翻滚的灰黑色烟尘笼罩,阳光被彻底遮蔽,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焦糊、以及……一种类似毛发和皮肉被烧焦的恶臭。村子的土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带着热气的灰白色尘埃。
最令人震撼的,是村后黑水潭方向。
那座原本郁郁葱葱、只是阴森的后山,此刻靠近山坳的部分,己经完全变了模样!大片的山林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树干如同狰狞的鬼爪般指向天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原本树木葱茏的山坳入口,此刻完全暴露出来,视野一片开阔。
而在那山坳深处,原本黑水潭所在的地方……
巨大的烟柱依旧在缓缓升腾,但潭水己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焦黑巨坑!坑壁呈现出被高温熔融后迅速冷却的、狰狞扭曲的琉璃状!坑底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岩浆在缓缓流淌、凝固,散发出残余的恐怖高温和暗红光芒,将上方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
整个黑水潭,连同潭边那圈寸草不生的裸地、那个埋着青铜古棺的深坑……所有的一切,都被那狂暴的地火彻底吞噬、焚毁、融入了这个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焦黑巨坑之中!
潭……没了。那吞噬了三条人命、操控尸体、带来无尽恐惧的黑水潭……被老族长以生命为代价,引动地脉之火,彻底焚毁了!
柱子呆呆地看着那如同地狱之口的焦黑巨坑,一股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同时涌上心头,让他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祠堂内的其他人也陆续走了出来,看着后山那末日般的景象,看着那消失的潭水,一个个呆若木鸡。
就在这时。
“噗通……噗通……”
几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声响,从村口方向传来。
众人心头猛地一跳,惊恐地转头望去。
只见村口那片惨白的浓雾,不知何时己经消散了大半。土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僵硬的人影!正是之前那些被邪祟操控、堵在村口的“行尸”!包括柳阿公那具被艾草雄黄灼烧过的尸身!
此刻,这些尸身全都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死物。它们身上不再散发那股浓烈的死亡恶臭和水腥气,皮肤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烘烤过的干瘪灰败。最令人惊异的是,它们脚踝上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乌青索命印,此刻颜色变得极其黯淡,如同被烈火燎过的焦痕,几乎要消散在干枯的皮肤里!
操控它们的力量……消失了?!
“没……没动静了?”一个汉子大着胆子,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朝一具趴在地上的行尸扔去。
石头砸在行尸干瘪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尸身毫无反应。
“真……真的不动了!”
“潭没了!那东西……那东西被地火烧没了!”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在幸存的人群中爆发出来!哭喊声、欢呼声、在地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村妇们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孩子,放声痛哭,这一次,是喜悦和后怕的泪水。
柱子看着村口那些彻底失去“活力”的行尸,又看看后山那依旧冒着浓烟的焦黑巨坑,心头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喜悦。
老族长……用命换了这一切。
还有那些孩子……如果不是那地火爆发得及时……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默默地走到祠堂门口,捡起地上那把沾满灰尘的杀猪尖刀。冰冷的刀锋映照着他疲惫而复杂的脸。他用力将刀狠狠插进祠堂门前的泥地里,首至没柄。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柱子抬起头,望向那被烟尘笼罩的、依旧灰暗的天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感,如同这漫天飘落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柳溪村的噩梦,似乎随着黑水潭的焚毁而消散了,但老族长消失在那地火中的身影,柳阿婆扑向“柳阿公”的决绝,还有怀中孩子那惊恐无助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焦黑的巨坑沉默地躺在那里,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恐怖与牺牲。浓烟渐渐散去,露出坑底那缓缓凝固、如同巨大伤痂般的暗红色岩浆岩,散发着残余的高温和刺鼻的硫磺气息。坑壁扭曲的琉璃状表面,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沉重的疲惫。幸存的村民们互相搀扶着,望着村口那些彻底失去“活力”的行尸,又看看后山那毁灭性的景象,脸上交织着庆幸、悲伤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族……族长呢?”有人颤抖着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柱子。柱子望着那焦黑的巨坑,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巨大的悲痛笼罩了幸存者。老族长用自己这把老骨头,点燃了焚灭邪祟的地火,给柳溪村换来了喘息之机。
“埋了吧……让……让入土为安……”柱子嘶哑地开口,声音疲惫不堪。
接下来的几天,柳溪村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地舔舐着伤口。幸存的人们强忍着恐惧和悲伤,开始处理那些彻底失去邪祟力量操控的尸身。他们将柳阿公、柳阿婆的尸身小心收敛,连同其他控的、能找到来源的村人尸骸,一起抬到了村外柳家祖坟的边缘,挖了深坑,草草掩埋。每一具尸身下葬前,都有人仔细检查过脚踝,确认那些乌青的索命印确实如同被烈火燎过,变得极其黯淡模糊,几乎与干枯的皮肤融为一体,才敢放入土中。
至于二牛那具趴在村口、脚踝上印着两个乌青手印的尸体,则被众人怀着更深的恐惧,抬到了远离村庄、靠近后山老林子的一个偏僻角落,挖了极深的坑埋掉,上面还压上了几块沉重的山石。
后山那个焦黑的巨坑,成了绝对的禁区。没人敢靠近,甚至连望一眼都觉得心悸。坑底残余的高温几天后才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狰狞、散发着硫磺焦糊味的恐怖伤疤,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刚刚经历过的噩梦。
干旱依旧持续,但笼罩在村庄上空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阴云,似乎随着黑水潭的消失而消散了一些。几场零星的小雨落下,虽然无法彻底缓解旱情,但龟裂的田地总算有了一丝湿气,濒死的庄稼似乎也挣扎着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生机。
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清理废墟,寻找散落的粮食和还能使用的家什。他们互相之间很少交谈,眼神躲闪,刻意回避着关于那场血祭未遂、关于老族长牺牲、关于黑水潭的一切话题。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隔阂和猜疑,如同无形的墙壁,隔在了每一个幸存者之间。那些曾被带到祠堂、差点成为祭品的孩子的父母,看向柱子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无法消弭的怨恨和后怕。
柱子变得异常沉默。他整日埋头干活,修补自家在混乱中被破坏的房屋,开垦那干得发硬的田地,仿佛只有身体极度的疲惫才能暂时麻痹他那颗被愧疚和恐惧反复啃噬的心。那把被他插在祠堂门前的杀猪尖刀,他偷偷去拔了出来,埋在了自家后院最深的角落。
一个月后,一个同样沉默的清晨。
柱子扛着锄头,准备去村外自家那块离后山最远、勉强能种点红薯的薄田看看。他低着头,刻意避开那焦黑巨坑的方向,沿着一条荒废许久的小路走着。
路过村西头柳阿公家那个破败的小院时,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院墙低矮,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院门虚掩着,里面死寂一片。柳阿公和柳阿婆都死了,这院子彻底空了。
柱子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院门内侧靠近门槛的地面。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堂屋的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柱子走进院子,目光落在那门槛内侧。
门槛边的泥地上,赫然躺着一只鞋。
一只沾满了湿冷黑泥、鞋帮边缘有些腐烂的粗布鞋。鞋底磨损的纹路,鞋尖那个不起眼的、用麻线歪歪扭扭缝补过的破洞……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柱子的视网膜上!
是它!
是那只三叔留下的、被柳阿公钉住、被装进瓦瓮、最后埋在后山坡上的索命鞋!
它怎么会在这里?!深埋在离黑水潭老远的地方,又被地火肆虐过,它……它怎么又回来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荒诞感的寒气,瞬间冲上柱子的头顶!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猛地想起当初老根叔他们在后山根挖出这只鞋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惊恐地抬起头,环顾这个死寂破败的院落。枯死的藤蔓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如同鬼手。黑洞洞的堂屋门内,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无声地窥视着他。
就在这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湿漉漉的东西在枯草上拖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传来。
柱子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院门内侧,离他脚后跟不到半尺远的冰冷泥地上……赫然多了一个湿漉漉的、五指分明的……脚印!
那脚印沾满黑泥,边缘清晰,散发着浓重的水腥和泥土腐败的气息,正正地印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刚刚有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吐息,仿佛贴着他的后颈吹过。
柱子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扭曲变调的尖叫,连锄头都扔了,连滚爬爬地、亡命般冲出了这个被诅咒的小院!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
没结束!根本没结束!它回来了!那东西……它跟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