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声更大的咀嚼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是泥鳅。他不知何时又溜达到了空地边缘,那里散落着一些之前大人吃剩丢弃的果干残渣,早己被雨水泡得发胀发黑,又被路过的动物或人踩踏过,沾满了泥土和……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摊新鲜的、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的动物排泄物。泥鳅却像发现了宝藏,两眼放光地蹲下去,伸出他那双沾满了射击草靶的泥灰、堆土堆的湿泥、以及天知道还有什么污物的手,飞快地抓起几块看起来相对“完整”的果干残渣。
“看!有肉干!”他兴奋地叫着,声音含混不清,因为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话音未落,那几块沾着泥污、几乎贴着那摊新鲜排泄物的果干,己经被他飞快地塞进了嘴里。他用力咀嚼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丝毫不在意那果干上沾染的污秽,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同样脏污的手指。???你在干什么?大傻春!住手!
“泥鳅!别吃地上的!”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糟心的熊孩子,是真虎啊!这可不兴吃啊,兄弟!呕~
泥鳅被我的喊声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还在下意识地咀嚼着。他含糊地嘟囔:“干嘛?好吃的……” 话音未落,他那张沾满泥污的小脸突然僵住了。刚刚还满足享受的表情瞬间被一种怪异的扭曲取代,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呃…”。
紧接着,他猛地弯下了腰,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双手死死地捂住肚子。“哇——” 一声剧烈的呕吐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
……:-(唉……我只能和大鹅一样同情的说句,该呀!他刚刚吃下去的,那沾满污秽的果干残渣混合着粘稠的胃液,喷溅在潮湿的泥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呕吐像打开了某个可怕的开关。泥鳅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满是泥泞和呕吐物的地上。紧接着,一阵更加响亮的、带着水音的“噗嗤”声从他身下传来。
稀薄的、黄褐色的排泄物迅速浸透了他简陋的兽皮围裙,在泥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眼的污迹。剧烈的腹痛让他发出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在泥泞和污物中无助地翻滚扭动,脸上涕泪横流,汗水、泪水、泥水和呕吐物糊了一脸,那张脸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惨白中透着青灰,只剩下嘴唇还残留着一点病态的紫色浆果汁痕迹。
“泥鳅!” “他怎么了?” 其他几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惊恐地围拢过来,却又被那刺鼻的气味和泥鳅凄惨的模样吓得不敢靠近,只能站在几步开外,不知所措地尖叫着,小脸上写满了原始的恐惧。
混乱中,黑爪下意识地想去拉泥鳅的手臂,长草则吓得往后跳开,踩到了另一处泥泞。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前世上的刷豆音学来的急救记忆碎片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神经——痢疾!食物中毒!脱水!休克!这些词语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呼啸而来。在这个缺医少药、卫生条件几乎为零的原始部落,一个幼儿的剧烈腹泻和呕吐,很可能就是一条通向死亡的快速通道!
“让开!”我嘶哑地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六岁孩童的决绝和恐惧。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我猛地冲上前,无视地上流淌的污物,跪在泥鳅身边。他小小的身体滚烫得像一块火炭,在剧烈地打着寒颤,皮肤湿冷黏腻。我试图抓住他乱挥的手臂,那手臂上沾满了泥鳅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滑腻得几乎抓不住。
“帮我!”我扭头朝着吓呆的黑爪和长草喊道,声音因为用力而劈裂,“把他弄到我背上来!去巫医那儿!快!”
黑爪被我的吼声震得一个激灵,他年纪最大,力气也足。他咬咬牙,冲上来和我一起,一人一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痛苦蜷缩、不断呻吟扭动的泥鳅从泥污里拽了起来。泥鳅身上湿滑的污物蹭了我们一身。长草也终于反应过来,在后面用力推着泥鳅的屁股。我们三个孩子,跌跌撞撞,像拖着一袋沉重而不断漏水的湿泥巴,艰难地将泥鳅架了起来。我咬着牙,承受着背上那滚烫而不断抽搐的小身体,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部落中心那棵巨大古树下巫医的棚屋冲去。
泥鳅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呕吐声贴在我的耳边,“唔……好疼,阿母好难受,阿母救救我……”每一次抽搐都让我脚下发软。每一步踩在泥泞里,都感觉像是踩在深渊的边缘。
“巫医!巫医婆婆!”我几乎是撞开了巫医那挂满干枯药草和兽骨的门帘,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救救泥鳅!”
棚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草药气味,干枯的、新鲜的、苦涩的、辛辣的,层层叠叠,几乎要盖过我们带进来的那股浓重的污秽气息。火塘里的余烬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巫医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她正佝偻着背,用一柄磨得发亮的石刀小心地切割着一种根茎。听到动静,她猛地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们背上气息奄奄、浑身污秽的泥鳅。
“放火塘边!”巫医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手忙脚乱地将泥鳅小心地放在火塘旁铺着干草和旧兽皮的地上。泥鳅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下那片兽皮迅速被浸湿、染脏。巫医婆婆迅速挪到他身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飞快地翻开他的眼皮查看,又捏开他的嘴巴,凑近闻了闻他口中呼出的气息,眉头锁得死紧。她那粗糙的手指随即按压在泥鳅鼓胀而滚烫的小腹上,泥鳅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
“邪气入腹,绞缠成毒。”巫医低语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和了然。她不再看我们,动作麻利地起身,在悬挂的干草药和堆放的瓦罐中快速翻找。她取下几片边缘枯卷的深褐色叶子,又从一个粗糙的陶罐里挖出一小团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绿色糊状物,混合在一起,在一个石臼里用力捣碎。然后,她小心地掰开泥鳅紧咬的牙关,将那粘稠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
泥鳅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药汁混合着胃液喷出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被强行灌了下去。巫医又从一个葫芦里倒出些清水,小心地喂了他几口。做完这一切,她才疲惫地首起身,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兽皮擦了擦手。
终于泥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再呕吐窜稀了。
随后巫医婆婆目光沉沉地扫过我们几个惊魂未定、浑身同样脏污不堪的孩子,最后落在我脸上。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这具幼小的躯壳,看到里面那个惊涛骇浪的灵魂。
“他吃了什么?”巫医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