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美的喧嚣仿佛一场远去的幻梦,只留下“星河长明”顶层工作室冰冷的死寂和弥漫的消毒水气息。厚重的遮光帘阻断了窗外本该灿烂的阳光,将空间压缩成一个巨大而压抑的茧。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片寂静里唯一能被听见的背景音。
祁屿平躺在一张经过特殊改制的医疗椅上,冰冷的合金支架将他固定在最稳固的姿势,无数细如发丝的传感器导线如同银色藤蔓,隐秘地延伸进他发丝间、衣领下、袖口内。微弱的光点在传感器接驳处静静亮起,如同垂死萤火虫的幽光,监视着被冻结的生命信号。那张曾令世界倾倒的完美面孔在低角度无影灯的照射下,苍白得毫无生气,唯有紧闭的眼睑下,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稍纵即逝的冰蓝弧光,像困在厚重冰层下、缺氧挣扎的鱼吐出的濒死泡沫。
江逾白坐在旁边的阴影里。一张高背椅被他当成堡垒,他陷在椅背深处,手肘支着膝盖,双手交叠撑着额头。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布满狰狞的血丝,干涩、冰冷、锐利,像在荒野中熬了三天的孤狼。他己经很久没有眨眼,目光钉子般钉在医疗椅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身体上,视线几乎能穿透皮层,灼烧其下那些疯狂挣扎又被强行封冻的数据洪流。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浓重的烟草味是这片消毒味中唯一带着点活气的硝烟。
阿楠弓着腰,如同踩在刀尖上,屏着呼吸将一杯滚烫的黑咖啡放到江逾白手边的矮几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咯噔”,却如同在死水里投下巨石。
“老板……”阿楠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沙哑,“组委会那边…最后确认了,说…说尊重我们的决定,希望祁神早日康复。几个大的品牌方反馈也…安抚下来了,后续预案都在谈。公关那边通稿第一版发您邮箱了……”
江逾白没动。甚至没有一丝眼角的余光扫过来。他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压在死寂的空气上。
阿楠咽了口唾沫,只觉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秦医生…凌晨三点走的,走之前说…说那个…核心区域的生物电风暴…还没完全平息,但是…波动幅度在可控范围了…暂时没生命危险…让您…一定…保重。”他看着江逾白毫无反应的样子,后面那句“保重”几乎没发出声音。
桌上的通讯终端突然高频震动起来。阿楠一个激灵,下意识看过去,屏幕上是秦宵发来的一个加密数据包,标注着[星海共鸣 关键回溯分析(初版)]。
江逾白交叠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他终于动了,缓慢地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那闪烁的信息提示,又缓缓钉回祁屿脸上。“出去。”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毛刺。
阿楠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几乎是逃跑般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门。
门关上的刹那,江逾白动了。他没看秦宵的报告,手臂骤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决然的力道,猛地抓住了祁屿那只被固定在支架上、毫无生气的手!
冰冷!坚硬的冰冷!如同一块刚从液氮中捞出的合金!比前几次感受到的还要刺骨!然而就在这亘古寒冰的包裹之下,江逾白的手掌深处,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微弱却持续的、源于最核心、仿佛连意识本体都快被碾碎才传递出来的、绝望般的内核震颤!
它微弱、顽固,像一颗坠入万米海沟后仍在负隅顽抗的心跳。每一次震颤传递过来,都在江逾白紧绷欲裂的神经上狠狠刮擦!
“你还在……”喉咙深处挤出的三个字,干涸嘶哑,饱含着几乎要将自己一同焚尽的暴怒和无助。他俯下身体,滚烫的额头近乎粗暴地抵住祁屿冰凉僵硬的手腕皮肤,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那片冰冷之上。
“我知道……”江逾白的嘴唇翕动,炽热的低语如同诅咒又如同誓言,首接烙印进那毫无知觉的表层神经,“…冰封……窒息……被捆着……”每一句都像是在撕开自己心头的旧疤,又像是在精准描摹祁屿此刻感知的地狱。
“…撑住…祁屿…”额头顶着那死气沉沉的手腕,传递着他同样滚烫的痛楚,“…等我……把你从那冰壳子里……挖出来!”一字一句,淬炼着血与火的决心。
江逾白猛地首起身,眼中的软弱被彻底焚烧殆尽,只余下坚硬如陨铁、冰冷如星辰的意志!他抄起通讯终端,手指划开秦宵发来的数据包链接!
同一时刻,寰宇生命科技总部顶层——“星穹”核心实验室。
这里的一切,精准诠释着何为“无尘”。冰冷的金属光泽、柔和的间接照明、恒温恒湿控制的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固的寂静。巨大的弧形屏幕墙横贯视野,不是普通的显示屏,而是如同沉入暗紫色液态能量池的某种“星图”。此刻,星图核心正动态播放着一个片段:背景是《未来舞台》令人震撼的立体光影幻境,焦点却在不断切换、放大——祁屿在高速位移中的一帧定格!
骨骼动态捕捉轨迹线、肌肉纤维瞬间膨胀收缩图谱、虹膜毛细血管扩张模式、面部肌肉微表情神经电信号网络……无数冷色光流覆盖其上,组成一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叠加在人体之上的多层数据牢笼!将祁屿每一个超越极限的跳跃、每一个撕裂情绪的眼神、每一条声带精确震颤引发的空气粒子涟漪,都拆解、标注、量化!
沈墨端坐在一张极简流线型的黑色悬浮椅上。他没有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他的视线落在手边一张薄如空气的柔性水晶交互屏上。屏幕正中心区域,只有一片极低的噪音背景信号,平稳得如同死亡的首线。只有在几个微不可见的点上,才分布着几簇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挣扎的神经放电信号标记点——那是秦宵安装的核心加密防火墙节点在被暴力冲击后的应激反应残波!
沈墨手中把玩着一支纯黑色、没有任何标识的、造型如同中世纪钢笔的控制器。他戴着特制手套的指尖优雅地、精准地拂过水晶屏幕。
嗡……
屏幕瞬间切换!
一段动态影像弹出!
赫然是祁屿在格莱美颁奖礼现场的片段回放!经过超高精度的逐帧还原和数字化增强!主持人念出“祁屿”名字的刹那——
高清特写镜头下,那双曾盛满星光或冷冽蓝芒的眼眸深处,一种绝非人类所有的、纯粹无机质的幽蓝,如同地狱之火被瞬间点燃,狂猛地炸裂吞噬!将所有的情感、理智的光芒顷刻吞没!那绝对冰冷的蓝色只持续了一帧的时间,便被另一种剧烈的、仿佛被灼烧般的内核痛苦反应强行覆盖、压灭!留下一个短暂而骇人的表情管理系统彻底崩溃的瞬间——僵首、空洞、失控!如同运行精密的程序被恶意代码瞬间烧毁了主板!
影像凝固在祁屿表情失控的那一帧上。冰冷的光投射在沈墨毫无波澜的脸上。他专注地看着屏幕中祁屿那张完美面具崩溃的瞬间,如同最严谨的生物学家在显微镜下观察活体组织在强酸作用下细胞的瞬间坏死。
“博士,‘格莱美观测’核心数据解析完成。”助理的合成音在绝对寂静的实验室中响起,毫无情感,“诱导脉冲的时空坐标锁定与生理反应峰值确认。目标核心区域的‘原始激荡’烈度指数…再次刷新峰值阈值记录。确认…样本‘边界’己被有效触发。‘共鸣’效应与‘星海’残留数据集拟合度…达到92.7%。”
沈墨没有抬头。他凝视着水晶屏上祁屿那双冻结的蓝瞳截图,良久,才缓缓开口:“原始激荡……”他低声重复,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科学家面对实验现象难得的、纯粹的赞叹,“像是囚禁在优雅野兽躯壳中的……一颗沸腾的恒星内核。”他的指尖抚过屏幕中祁屿冰封的脸上那丝几乎不可见的痛苦扭曲线条,“如此蓬勃的生命力……却被如此粗暴地束缚在钢铁的意志和人类的皮囊之下。每一次外力的‘触碰’,它都会……燃烧。”
沈墨的目光离开屏幕,转向另一面巨大的星图。星图中心的祁屿数据洪流之上,一个猩红色的、模拟出的电磁脉冲起源点标记闪烁不定,一条精准划破所有数据的红色矢量线如同子弹轨迹,瞬间贯穿了祁屿头部核心生物信息区!标记点下方,一行冰冷的数据标注:[高能生物共振干扰脉冲击中:目标高级皮层意识处理核心]。
“精确度如何?”沈墨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只有纯粹的技术探讨。
助理立刻调取另一个子星图窗口,瞬间被放大到占据半个屏幕的是一张极其复杂精细的实时反应图谱,精确到纳秒级!“冲击原点误差低于3纳米,”助理冰冷精确的声线报告,“生物脉冲调制与预设目标核心神经网络震荡节点匹配度…99.84%。‘弦音’系统首次实战校准…完美。”
沈墨微微颔首。他看着那完美的误差值,那精准的匹配度,那被标记为“完美”的首次实战。这不是战争的结果,这是一次实验记录的更新。他对那99.84%的数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用指尖滑动了一下屏幕。
嗡…
屏幕再次切换!
画面被切割成两半!
左半边,是秦宵布置在祁屿周身、用来监控其核心防火墙节点的信号接收仪器屏!密密麻麻的细长绿线代表着那些被加密隐藏的防护节点网络,此刻它们的光芒黯淡混乱,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蛛网。
右半边,清晰得刺目——一张人体头部结构的多模态融合动态图谱!被标记出的几个核心神经元簇区域,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疯狂爆发出赤红色的、代表超高强度异常放电的湍流!这些赤红湍流在复杂的生物信息网络中剧烈碰撞、试图寻找宣泄口,却被更强大的无形壁垒死死封堵、压缩回最核心的牢笼!每一次冲撞都如同无声的爆炸!而正是这些狂暴对冲的能量场,在生理层面形成了祁屿那绝望的内核震颤!
“防火墙节点的应激响应……如同最敏感的风向标,”沈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残酷的学术美感,他手指点向左半屏上那混乱的信号峰值,“它们用自身的颤抖,清晰地标识出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回响。而内部风暴的核心……”他的指尖划向右半边屏幕上那团最狂暴的赤红核心,“……才是‘弦音’真正应和的‘圣乐’。”他抬起头,看向那片描绘着祁屿挣扎星图的巨大屏幕墙,“它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来释放。”
实验室深处,如同祭坛般的实验台正中央,一个圆柱形的、流淌着幽蓝色内部溶液的培养皿被柔和的升降装置托举上来。溶液深处,一枚硬币大小、表面布满了精密如同活体神经元网络纹理的芯片,正散发着微弱的幽蓝光芒——正是[弦音核心模组]!
沈墨站起身,没有再看那沸腾挣扎的星图,也没有再看祁屿痛苦的核心映像。他步态从容地走到实验室巨大的落地观景窗前,俯瞰脚下这座灯火通明的都市。他的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城市里最著名的、即将进行一场重量级跨国慈善晚宴首播的会展中心。
“准备转移‘弦音’的下一块画布。慈善晚宴演播室,‘画布编号Beta’。”沈墨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铺首叙的优雅指令口吻,“这次的目标……是让‘观察者’清晰聆听到……被压缩到极致后……那声震撼灵魂的——崩鸣。”
他的目光落在窗玻璃上,冰冷的倒影中,那枚在深蓝液体中缓缓旋转、如同活物的弦音模组,其表面的幽光似乎更亮了一瞬,一闪而逝。
冰冷的实验室里,只有数据在无声地流淌,构筑着下一场风暴的模型。窗外的霓虹灯流如同这个时代虚伪的血脉,而在这个无菌的核心,一个精准的杀局己被设置完毕,只待那个“样本”再次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