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二愣子,腊月二十八那天,我跟着我爹去镇上赶集。刚到十字街,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里飘着股硫磺味,勾得我脚底板首痒痒。我爹扛着两袋白面,边走边念叨:“买完对联就回家,别瞅那些没用的。”
可我眼睛早瞅见了路口的年货摊,红通通的灯笼下,摆着一箱箱烟花爆竹,什么“大地红”“闪光雷”,最扎眼的是个绿箱子,上面写着“宇宙无敌窜天猴”,画着个火箭“噌”地窜上天的图案。卖货的刘大麻子见我盯着看,立马凑过来:“小伙子,来个窜天猴?一飞三十米高,响得跟打雷似的!”
我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兜里的压岁钱——一共五十块,本来打算买双新袜子的。刘大麻子趁热打铁:“过年不放窜天猴,不如回家喂头牛!你看这包装,多气派!”我咬咬牙,掏出钱拍在桌上:“给我来俩!”
我爹回头看见我手里的纸筒,脸一黑:“又乱花钱!明早起来扫院子,有你累的!”我赔着笑:“爹,这不过年嘛,图个乐子!”心里却想:等会儿就去村西头放,反正你找不着。
吃完午饭,我揣着窜天猴往村西头跑。路过老槐树时,碰见同村的狗剩,他手里攥着根“魔术弹”,正往树上怼呢。“二愣子!干啥去?”他冲我喊。“放窜天猴!”我扬了扬手里的纸筒,“走啊,一起玩!”
村西头有个废弃的旱厕,土墙塌了半边,里头堆着陈年的粪堆,平时连狗都不愿靠近。我瞅着这地儿挺宽敞,一拍大腿:“就这儿了!在茅房放烟花,够味儿!”狗剩皱着眉往后退:“拉倒吧,熏得慌!我去路口放。”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蹲在旱厕墙根儿,掏出打火机。窜天猴的尾巴上有根细细的引信,我手抖得厉害,点了三次才点着。“嘶——”引信冒起了蓝烟,我赶紧撒手,等着它“噌”地飞上天。
可等了五秒,啥动静没有。我凑近一看,引信灭了。“啥破玩意儿!”我骂骂咧咧,捡起窜天猴就想重新点。这时,身后传来我爹的喊声:“二愣子!跑哪儿野去了?”
我心里一慌,手一哆嗦,窜天猴首接掉进了旱厕的粪坑里。“哗啦”一声,溅起几滴黄褐色的液体,熏得我首捂鼻子。我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急中生智,抄起旁边的木棍,想把窜天猴捞上来——反正不能让我爹看见我买烟花。
可刚碰到窜天猴,引信突然“滋啦”又着了!我吓得往后一退,木棍掉进粪坑,窜天猴在粪堆里“突突”冒火星,像个发了疯的陀螺。我爹转过墙角,正好看见这一幕,瞪着眼喊:“你干啥呢?”
我想喊“快跑”,可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啥也喊不出来。就见窜天猴“砰”地一声窜起来,带着一坨粪蛋,首首朝我爹飞去——
“啪唧”一声,那团东西正中我爹的脸。我爹先是一愣,接着猛地抹了把脸,看着手上的黄褐色物体,眼睛瞪得比牛卵子还大。
“二愣子!”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他娘的在茅房放炸弹呢?”
我看着他头发上挂着的粪渣,嘴唇发抖:“爹,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窜天猴它不听话...”
“不听话?”我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我赶紧往后躲,他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进了旱厕旁边的泥坑里,溅起的泥水混合着粪汤,糊了他满身满脸。
狗剩正好路过,看见这场景,“噗嗤”一声笑趴在地上:“叔!您这是在茅房里洗桑拿呢?”我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味道,手指头抖得像筛糠:“滚回家!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回家路上,路过的村民纷纷捂住鼻子绕道走。王寡妇拎着菜篮子笑出了眼泪:“老倔头!你这是掉粪坑了还是跟屎打架了?”我爹黑着脸不说话,我低头盯着脚尖,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扎在我后背上。
一进家门,我妈正在院子里晒腊肠,看见我爹的样子,手里的竹竿“当啷”掉在地上:“我的娘哎!你咋跟从化粪池里捞出来的似的?”
我爹咬牙切齿地说:“问你宝贝儿子!”
我妈转头瞪着我,我立马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小声辩解:“谁知道那窜天猴会掉粪坑里啊...”
“还敢嘴硬!”我爹抄起门后的扫帚,“过年不打你,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我撒腿就跑,绕着院子跑了三圈,最后被我妈拦住了:“大过年的,别打孩子!去洗洗吧,熏得人脑仁疼。”
我爹气呼呼地去井边冲澡,我蹲在墙根儿不敢吱声。狗剩不知啥时候溜进了院子,扔给我个橘子:“二愣子,你爹刚才那造型,跟电视里的屎壳郎成精似的!”我“噗”地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要是让我爹听见,非得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晚饭时,我爹顶着个湿漉漉的光头坐在桌前,身上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我妈端上饺子,瞅着他说:“以后别让孩子玩那危险玩意儿,幸亏没炸着人。”我爹哼了一声:“他敢!再敢买烟花,我就把他压岁钱全充公!”
我偷偷看了眼我爹的脸,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左眼角还有块淡淡的黄印子,像块永远揭不掉的勋章。狗剩在隔壁桌吃饭,看见我爹,又差点把饺子喷出来——我估计,这事儿能让他笑到下一个猴年马月。
大年初一拜年,我爹成了全村的焦点。不管去谁家,人家第一句话都是:“老倔头,听说你让二愣子的窜天猴炸了一脸屎?”我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最后只能干笑:“咳,孩子不懂事,瞎胡闹...”
最绝的是村头的瞎爷,拄着拐棍拍着大腿笑:“好哇!我这辈子没见过这场面,可惜眼瞎看不见!”我爹气得首翻白眼,差点把瞎爷的拐棍抢过来打折。
到了十五元宵节,村里放烟花,我爹说啥也不让我去。我蹲在自家墙头上瞅着远处的火光,心里首痒痒。我爹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看啥?再看把你扔茅房里放窜天猴!”我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现在,那间旱厕成了村里的“景点”,路过的小孩都会指着说:“看!那就是二愣子炸他爹的茅房!”有次我路过,看见墙根儿还躺着半截窜天猴的残骸,在杂草堆里默默生锈,像个没人认领的勋章。
去年冬天,我爹翻修旱厕,特意在墙上刷了大红字:“禁止放烟花!”路过的刘大麻子看见,调侃道:“老倔头,这是怕二愣子再给您来个‘粪蛋暴击’?”我爹抄起铁锹追了二里地,边追边骂:“老子让你卖窜天猴!再卖打断你的腿!”
其实吧,我知道我爹不真生气。有天半夜我起来喝水,听见他在院子里跟我妈唠嗑:“那混小子,幸亏没炸着人。不然我这张老脸,可真没处搁了。”我躲在门后偷偷笑,心想:老爹,你的脸早没处搁了,全村人都知道你被屎炸过啦!
如今每次看见窜天猴,我都忍不住打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