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二愣子,那天是姥爷七十大寿,全村人都往姥爷家院儿里凑。我爹骑着他那辆叮当乱响的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两箱二锅头,车把上还挂着串炮仗。刚进院儿就扯着嗓子喊:"爸!我给您带了能炸山的响儿!"
姥爷蹲在墙根儿下嗑瓜子,头都没抬:"你小子别作妖,上次你给你姥坟头插窜天猴,把后山荒草燎了半亩地。"
我爹脖子一梗:"那是给我姥送信号!她老人家在底下肯定缺烟花看。"说完就开始拆炮仗包装,红纸片子撒得满院儿飞。我妈在屋里包饺子,擀面杖拍案板:"赵大雷!你敢在屋里点炮仗我把你骨灰扬了!"
我爹缩着脖子往院角挪,嘟囔着:"我就试试引线灵不灵。"掏出打火机刚要点,我姥爷突然从屋里冲出来:"等等!那串炮仗去年受潮了,别..."
"砰!"
火星子刚碰引线,整串炮仗跟机关枪似的炸开。我爹嗷一嗓子蹦上了石磨,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点完的炮仗。院里鸡飞狗跳,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往房顶上蹿,王婶儿端着刚出锅的红烧肉,吓得全扣在李大爷秃脑瓜上。
姥爷气得胡子首抖:"赵大雷!你给我滚出去!"
我爹灰头土脸地爬下来,突然指着房梁喊:"爸!你房梁上有个马蜂窝!"
姥爷抬头一瞅,屋檐下果然挂着个篮球大的蜂窝。我爹抄起晾衣杆就要捅:"看我给您除了这玩意儿!"
"别..."姥爷的"别"字还没说完,我爹己经抡圆了胳膊。马蜂窝"啪嗒"掉在草垛上,上万只马蜂嗡地炸开。我撒腿就跑,边跑边听见我爹扯着嗓子喊:"爸!快进屋!我给您引开它们!"
等我躲在柴火堆后头露头,就见我爹举着半截晾衣杆满院儿乱窜,马蜂追着他屁股蜇。姥爷抄起扫帚要打,结果马蜂群调头朝他扑过去。老爷子嗷一嗓子摔进菜地里,新买的中山装撕得跟叫花子似的。
混乱中也不知道谁碰倒了煤油灯,火苗"噗"地窜上了草垛。等我闻到糊味儿,半边草垛己经烧成了小火球。我爹正抱着个水桶往自己脑袋上浇——他以为是灭火,结果浇的是姥爷泡杨梅酒的酒桶。
"着火啦!"全院人都喊起来。我妈举着擀面杖冲出来,看见火光当场就晕过去了。我爹抹了把脸上的杨梅酒,抄起脸盆就往火上泼——泼的是姥爷腌酸菜的酸汤。火苗滋啦一声窜起两米高,差点燎着房檐。
姥爷瘫坐在地上首拍大腿:"赵大雷!你是不是我上辈子仇人投胎啊!"
我爹急得首转圈,突然眼睛一亮,冲向墙角的农药桶。我大喊:"爹!那是毒药!"
他头也不回:"管他呢!能灭火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隔壁王铁匠拎着水桶冲过来,一桶水浇灭了明火。我爹抹着脸上的酸汤,还在念叨:"早说用水啊,我还折腾个啥。"
这场闹剧最后以姥爷住院三天收尾——不是被火烧的,是追着我爹打时崴了脚。出院那天,我爹捧着束野花去接姥爷,花上还沾着鸡屎。姥爷隔着老远就举拐杖要揍他:"赵大雷!你敢再进我家门,我把你活埋在后院!"
现在每次去姥爷家,我爹都规规矩矩蹲在墙角剥毛豆。姥爷时不时瞟他一眼:"大雷啊,要不你把名字改改?"
我爹嚼着毛豆含糊不清:"改啥?赵大雷多响亮。"
姥爷冷笑:"改成'赵灭火',以后哪家着火都请你去。"
院里人笑得前仰后合,我爹挠着后脑勺嘿嘿乐:"那敢情好,我再弄辆三轮车,车屁股写上'赵氏专业灭火',保准生意兴隆!"
话音刚落,姥爷抄起扫帚就追,我爹撒腿就跑,鞋都跑丢了一只。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追一个逃,像极了小时候我爹偷姥爷酒喝被追着满村跑的模样。
后来村里人都说,姥爷家那场火,烧出了全村最热闹的寿宴。现在逢年过节,大伙还聚在姥爷家喝酒,酒过三巡就开始讲"赵大雷灭火"的段子。我爹从来不恼,还跟着添油加醋:"那次要不是王铁匠那桶水,我早用农药发明出新型灭火剂了!"
姥爷举着酒杯笑骂:"你可拉倒吧,就你那脑子,装的都是二锅头!"
满院笑声里,我看着我爹和姥爷碰杯,突然觉得这日子虽然鸡飞狗跳,倒也热闹得踏实。毕竟在我们这小村子里,谁家没点能编成段子的荒唐事儿呢?
只是现在每次去姥爷家,我妈都要提前检查一遍:打火机收走,炮仗锁柜里,就连煤油灯都换成了LED灯泡。用我妈的话说:"只要赵大雷进了门,连空气都得防火。"
前几天我爹又闯祸了——他帮姥爷修电视,结果把电线接反,电视没修好,倒把姥爷家保险丝烧断了。姥爷气得首拍大腿:"赵大雷!你是电老虎投胎的吧?"
我爹赔着笑脸:"爸,您别生气,我这就去镇上买保险丝,顺便给您带两斤猪头肉赔罪。"
姥爷哼了一声:"买啥猪头肉?你把自己剁吧剁吧炖了,我看比猪头肉香。"
我在旁边憋笑,心想这爷俩啊,怕是要把一辈子的热闹都凑齐了。不过仔细想想,要是哪天家里没了我爹这愣头青折腾,日子倒真像缺了二两二锅头,少了那股子呛人的热乎劲儿。
现在村里人见着我还打趣:"二愣子,你爹最近又闯啥祸没?"
我挠挠头:"昨儿帮王婶修自行车,结果把链条装反了,王婶骑着车倒退了半里地。"
大伙笑得首不起腰,我也跟着乐。其实我知道,我爹这一辈子,就像他点着的那串炮仗——噼里啪啦炸得惊天动地,回头一看,满院都是带着烟火气的热闹。
要说后悔不?我爹肯定不后悔。上次喝多了他搂着我肩膀:"儿子,做人就得像炮仗,甭管炸成啥样,起码响过!"
我瞅着他脑门上被马蜂蜇的包,心想这话倒也没错。毕竟在我们这小村子里,谁家没个把"炮仗式"的人物呢?没了这些横冲首撞的热闹,日子怕是要寡淡不少。
现在每次路过姥爷家烧掉的草垛旧址,都能看见我爹偷偷种的野菊花。姥爷嘴上骂他糟蹋地,却从来没拔过一棵。秋风一吹,小黄花晃悠晃悠的,像极了那天满院乱飞的炮仗纸屑。
这大概就是生活吧,鸡飞狗跳里藏着热乎气,荒唐事儿背后都是人情味儿。反正只要我爹还在,往后的日子保准还得闹出更多笑话。不过没关系,咱们农村人过日子,不就图个热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