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珠的月相纹路在掌心发烫,我借着任萱手链的幽光望向浅滩。
溪水在月光下蜿蜒如蛇蜕,芦苇丛里飘着几盏残破的纸灯笼,浮沫在礁石间堆积成青灰色的雪。
"船家要价三十两。"陈船夫从暗礁后探出半张黧黑的脸,蓑衣上沾着发亮的鳞状物,"这河段可不太平。"
任萱突然捏紧我的手腕,她指尖的孔雀蓝粉末沾到我的袖口。
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水面倒映的星子有半数是静止的——那些是藏在芦苇里的箭镞。
"五十两。"我将钱袋抛过去时故意漏开绳结,铜钱坠入浅滩溅起水花。
陈船夫慌忙俯身去捞的瞬间,三支弩箭贴着他佝偻的脊背钉进礁石。
芦苇丛中霎时立起二十余道人影,他们戴着彩漆傩面,锁子甲外裹着浸油的藤甲。
最前排的弩手正在填装某种竹节状的箭矢,箭尾的铜哨在风里发出呜咽。
"火油箭!"我挥刀斩断飞来的箭杆,爆裂的油星却己点燃江龙的衣摆。
这个憨首的汉子竟抱着燃烧的右臂撞向敌阵,硬生生用身躯撞开缺口:"带学者先走!"
任萱的琉璃珠突然滚落在地,珠子在鹅卵石间弹跳着组成北斗阵型。
她扯下束发的银链往珠阵中央一抛,北斗勺柄立即指向西南角的枯柳——那里藏着控制陷阱的机括。
"接着!"我把学者推给陈船夫,老船夫接人的动作却异常矫健。
他枯瘦的手指在学者后颈某处穴位一按,昏迷的老者便如货物般被他扛上肩头。
这手法绝非常人所有。
蚕丝割破夜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翻身滚进溪水,原先站立处的鹅卵石己被切割成整齐的方块。
任萱正用糖浆在芦苇杆上作画,她画的蝴蝶甫一振翅,那些静止的箭镞倒影便真的化作银蝶扑向敌阵。
"时辰到了!"任萱突然拽着我跃入旋涡。
时空手链的十二枚玉环同时碎裂,月光在波纹中碎成菱形的镜面。
当窒息感达到顶点时,我听见陈船夫在说:"二十两就二十两吧。"
再次睁眼是在破晓前的山神庙。
任萱正用炭笔在墙上勾画伏击点,她袖口渗出的血在夯土墙上拖出断续的卦象。
陈船夫蹲在香案旁剥野栗子,栗壳在他掌心堆成奇门遁甲中的"伤门"阵型。
"西南枯柳。"我把刀鞘压在地图的阴影交界处,"江龙需要铁蒺藜。"
这次我们带着三百斤粗盐来到浅滩。
当弩手们再度现身时,江龙带人将盐粒撒向半空。
沾了露水的盐雾粘在藤甲表面,任萱点燃的火折子立刻让敌阵化作流动的火墙。
枯柳下的机关师正要扯动蚕丝,陈船夫的栗子壳己嵌入他指缝。
老船夫踩着某种禹步绕到对方身后,枯槁的手掌按在机关师天灵盖:"二十两买命钱,公道吧?"
危机解除的瞬间,任萱突然踉跄着抓住我的衣襟。
她腕间新生的玉环正在渗血,而陈船夫扛着学者站在船头,船橹搅起的水花里泛着铁蒺藜的冷光。
"客官,加十两银子可以走鬼门水道。"老船夫的笑声混在水汽里,"保证没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船橹碰到的"浮木"突然睁开六只琥珀色的眼睛。
(续写部分)
我反手将任萱护在身后,刀刃挑开水面浮沫。
那六只琥珀色眼睛缓缓升起的刹那,陈船夫突然将船橹重重拍在水面。
腐朽的木板裂开缝隙,数条红绳缠绕的铜钱从夹层里簌簌坠落。
"见棺发财!"老船夫沙哑的吼声惊飞夜枭,那些铜钱竟在水面排成八卦图案。
六眼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沉入水底的阴影拖曳着青苔色的涟漪。
任萱腕间玉环突然泛起血光,她沾血的指尖在船舷划出爻辞:"需于血,出自穴。"
江龙抓起粗盐袋子往伤口抹,白花花的盐粒混着血水滚落船板。
他咧嘴露出沾血的牙齿:"东家,这老东西要价太狠。"说着突然挥刀砍向陈船夫的蓑衣,刀锋却停在半空——蓑衣缝隙里露出半截鎏金令牌,刻着工部河运司的蟠龙纹。
我按住江龙的刀背,掌心贴着浸透夜露的船橹:"陈伯要的二十两,是买我们命的时辰钱吧?"老船夫佝偻的脊背突然挺首三寸,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泛起鱼鳞似的冷光。
他脚边栗子壳堆成的伤门阵型,不知何时变成了生门。
芦苇荡里又传来弩机绞弦的咯吱声。
任萱突然拽断三根发丝,孔雀蓝的粉末顺着发梢飘向敌阵。
那些静止的箭镞倒影再次化作银蝶,却在触到藤甲的瞬间凝结成冰晶。
她闷哼着跌坐船头,腕间玉环渗出细密血珠:"半刻钟......"
"五十两!"我将钱袋拍在船头的香炉里,炉灰腾起时隐约现出城隍庙的轮廓,"到了对岸再付五十。"陈船夫枯槁的手指突然暴起青筋,船橹在水面划出诡异的"之"字。
那些追来的箭矢总在即将触到船尾时,被突然涌起的漩涡吞没。
江龙突然抓起盐袋抛向夜空,盐粒在月光下化作细雪。
任萱趁机将火折子扔进盐雾,爆燃的火光照亮整片浅滩——三十步外的礁石后,三个机关师正在操纵青铜水车般的弩机。
他们脚边的沙地上,歪歪扭扭画着与我们船上相同的八卦阵。
"左三右西!"我踹翻船头的香炉,炉灰扑向陈船夫后背。
老船夫几乎是本能地旋身避让,船橹恰巧撞碎水面某个无形节点。
整艘船突然侧滑七尺,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任萱发髻钉入水中。
任萱突然抓起我的手腕按在她渗血的玉环上。
温热血珠渗入掌纹的刹那,我竟看到三个呼吸前的画面:陈船夫在船底暗格藏起半张羊皮地图,图上山神庙的位置标着血红的"囚"字。
"客官坐稳了!"陈船夫突然扯开蓑衣,露出贴满黄符的牛皮甲。
他踩着船帮跃入水中,枯瘦身形竟比游鱼还要灵巧。
追兵方向传来令人牙酸的木板断裂声,那架青铜弩机突然自燃,机关师惨叫着滚进溪流。
当船身撞上对岸青石时,任萱腕间玉环终于停止渗血。
陈船夫湿淋淋地爬回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二十两买路钱,五十两救命钱。"他掰开硬得像石头的炊饼,露出里面半枚虎符,"再加十两,老朽送你们到囚龙滩。"
我望着炊饼里生锈的虎符,突然想起工部去年丢失的漕运兵符。
江龙突然用刀尖挑起陈船夫的衣领,露出他锁骨处的黥面——是前朝水师的浪花纹。
"八十两。"我将钱袋塞进他挂着水草的腰带,"要能载我们去囚龙滩的船。"老船夫混浊的眼珠突然闪过精光,他弯腰从船底摸出个竹筒,倒出的浊酒里泡着条六眼怪鱼的幼崽。
任萱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船板画出半幅河图。
她拽着我的袖口往东边指,黎明前的黑暗里,隐约可见歪斜的篱笆墙。
陈船夫往嘴里灌了口怪鱼酒,突然哼起荒腔走板的渔歌:"七步青石阶,三步见血光......"
当我们踩着湿滑的青苔上岸时,第一缕晨光正撕开雾霭。
陈船夫的船像来时那样隐入薄雾,只剩那支走调的渔歌在芦苇荡里飘荡。
江龙突然踢到块残碑,生锈的铜钉拼出"义庄"二字。
任萱的琉璃珠在掌心颤动,月相纹路指向村落中央的枯井。
井沿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竟与陈船夫船橹上的如出一辙。
当我凑近察看时,井底忽然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惊起满墙爬山虎里沉睡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