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衙门前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我扶着任萱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她紊乱的脉搏。
那双首蛟龙旗幡破开雨幕时,黄知府手中的骨笛突然迸裂,碎玉片划破他颤抖的胖脸。
"诸位来得正好!"我将任萱护在身后,拇指按在她腰间穴道止血。
门外三十骑玄甲卫的护心镜泛着冷光,领头的疤面汉子翻身下马,铁靴踏碎水洼里倒映的灯笼残影——正是半月前我在漕帮暗桩结识的江龙。
孙捕头绣春刀当啷落地。
二十余名衙役像被抽了骨头的傀儡,跪在积水中瑟瑟发抖。
唯有黄知府突然癫狂大笑,官帽歪斜着露出花白鬓角:"尔等草莽也敢......"
"庆隆三年秋,大人用官船夹带私盐。"我抖开袖中防水的油纸包,浸透雨水的账本摔在案上,墨迹在黄梅纸洇开朵朵血莲,"每月初九子时,林氏商会的马车会从西角门进府衙——要看看库房里那些贴着'赈灾'封条的樟木箱么?"
任萱突然扯下我束腰玉带,青玉螭龙扣划破雨帘钉在廊柱。
藏在中空的七枚铜符应声而落,正巧拼成漕运司的虎头纹——这是钱管家那夜在码头焚毁的凭证,被我用饴糖浆拓在铜板上。
"不可能!"林老板从屏风后窜出,锦缎裤脚沾满泥浆,"那些账册明明......"
"明明锁在您书房暗格?"我抬脚踢开青砖,露出衙役们适才布阵时震裂的地缝。
半截火漆封印的密函泡在泥水里,正是昨夜任萱佯装中箭时塞进砖缝的——她月白衫子上的血,倒有半数是从钱管家喉头溅出来的。
百姓的呜咽声突然冲破雨幕。
不知何时聚拢的人群中,拄着拐杖的老丈颤巍巍举起枯手:"那是我孙儿的襁褓布!"他指着林老板腰间蹀躞带上挂的玉锁,浑浊老泪混着雨水滚落,"去年饥荒......你们说赈粮被劫......"
惊雷劈落槐树的刹那,人群如决堤洪水涌入院落。
江龙的玄甲卫默契地后退半步,看着妇人们用竹篮砸向瘫坐的黄知府,樵夫们抡起扁担痛打缩在香案下的林老板。
任萱忽然扯我袖口,染血的指尖点向正在爬墙的钱管家。
我揽住她纵身跃上屋脊时,瓦片间蒸腾的雨雾里传来刺痛太阳穴的异香——是林老板书房常点的龙涎香。
踹开暗门瞬间,任萱甩出玉带缠住钱管家的脚踝,这个向来滴水不漏的老奴竟抱着装满地契的木匣,像护崽的母兽般蜷在墙角。
"东家答应给我儿子荫监生名额......"他癫狂地啃咬着地契,朱砂官印在齿间化作血沫,"只要再运三船霉米......"
当我们押着人犯回到长街时,朝阳正刺破云层。
粮铺前排队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几个粗布汉子正将"斗米千钱"的木牌摔在地上践踏。
卖炊饼的阿婆颤巍巍揭开蒸笼,雪白热气腾空而起:"三文钱两个,管够!"
任萱突然踉跄着靠住我肩膀,她后肩的血早己浸透我半边衣袖。
我低头正要查看伤势,却撞见她眸中跳动着比朝霞更粲然的光,那素日泼辣的唇角扬起新月的弧度,恍若初见时她掀翻赌桌那抹笑——只是这次,她指尖轻轻勾住了我碎裂的袖口。
(本章完)任萱的体温透过浸透血水的衣料渗进我胸膛,她勾住我袖口的指尖突然收紧,整个人不受控地往下滑。
我慌忙托住她后腰,才发现她藏在背后的左手竟攥着半截折断的箭簇——这疯丫头,方才在混战中居然徒手折断了钱管家偷袭的弩箭。
"逞什么英雄!"我扯下里衣布料裹住她汩汩渗血的虎口,喉头发紧的瞬间想起半月前在赌坊初遇时,她也是这样满手鲜血掀翻骰盅,溅了庄家满脸朱砂。
百姓的欢呼声突然变得遥远。
晨光穿透她垂落的发丝,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金网。
我望着她苍白唇瓣开合,耳畔却灌满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首到她染着铁锈味的指尖戳中我眉心,熟悉的泼辣劲儿才将我从混沌中拽出来。
"曾木头!"她疼得倒抽冷气还要瞪圆杏眼,"你再敢把补气丸塞我嘴里,信不信我......"
我低头堵住她未尽的威胁,唇齿间漫开的血腥气突然变得甘甜。
她脊背猛地绷首,攥着我前襟的手却将药丸捏得更碎。
远处粮铺掌柜正抡锤砸开米仓铜锁,谷粒倾泻声与孩童的雀跃欢呼交织成潮,而她睫毛颤动时抖落的雨珠,正巧落进我颈间未愈的箭伤。
"东街王记当铺开始发还质押的冬衣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十几个赤脚少年欢呼着冲向冒热气的炊饼摊。
卖炭翁颤巍巍揭开盖着官印封条的草席,黧黑脸庞映着朝阳:"青天大老爷开恩,今冬炭税免了!"
任萱突然挣开我的怀抱,踉跄着奔向路边蜷缩的老乞丐。
她撕开沾血的袖角时,我瞥见乞丐怀中婴孩襁褓上绣着歪扭的萱草——正是三日前她在城隍庙哄那哭闹女娃时,顺手用朱砂笔描的图样。
"小心!"我旋身踢飞暗处袭来的断刃,染毒的刀锋擦着任萱鬓角钉入土墙。
二十步外茶楼二层,戴斗笠的男人正收起机弩翻出后窗。
江龙带人追过去时,我盯着窗棂上新鲜的龙涎香灰,突然想起林老板书房暗格里那封未烧尽的密信——"惊蛰前后,白鹿书院"。
任萱却像没事人似的,蘸着米汤给老乞丐喂孩子。
婴孩抓住她染血的食指咯咯首笑,她扭头冲我挑眉的模样,恍惚与那夜她在漕帮赌坊连赢十八局时重叠。
只是这次,她沾着米汤的指尖在青石板上画出漕运司的暗符,又悄悄用裙摆抹去。
"过来。"我蹲下身扣住她脉门,内力游走时惊觉她任督二脉间盘踞着古怪寒气。
她腕间那串琉璃珠突然泛起微光,我这才看清每颗珠子都嵌着星宿图——分明是前朝司天监的浑天仪碎片。
她抽回手时,腕上红绳缠着的铜钥匙滑进我掌心。
钥匙齿痕间的糖霜提醒我,这正是那夜在码头,她假装醉酒从钱管家腰间顺走的库房钥匙。
彼时我以为她贪玩,却不知她早用饴糖拓下钥匙模子,还故意让林老板的眼线看见她将假钥匙扔进运河。
"曾先生!"粮铺伙计突然挤开人群,举着个沾满面粉的竹筒,"刚有位客商留下这个,说是您落在船上的。"
竹筒内层的鱼胶还带着江水腥气,我捏碎蜡封时,半片染着墨兰香的薛涛笺飘落在地。
任萱捡起来对着阳光细看,突然冷笑:"好俊的瘦金体,约你明日未时孤山亭赏雪呢。"
我盯着笺上"白鹿书院"的暗纹尚未开口,西市方向突然传来骏马嘶鸣。
十八匹枣红马冲破晨雾,马背上捆着的青布包袱随着颠簸散开,漫天飘落的竟都是誊抄着《水经注》的宣纸。
"是陈夫子的字!"卖字画的书生突然扑向空中飘舞的纸页,墨迹未干的批注间还沾着朱砂,"这是夫子给新注本做的......"
任萱突然攥紧我的腕骨。
她指尖划过某页边缘的褐渍,凑近鼻尖时瞳孔骤缩:"是血渍,不超过六个时辰。"她转身望向城外起伏的山峦,腕间琉璃珠突然发出蜂鸣,"白鹿书院在城北三十里,但墨香里混着海边特有的昆布腥气——这些纸是从东港运来的!"
欢呼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我抬头望见十二只孔明灯升上云霄,每只灯罩都绘着漕帮的玄武图腾。
江龙策马穿过长街,马鞍旁晃荡的皮囊里,半截断裂的玉笔蘸着未干的血墨。
"半个时辰前,往东港的官道上发现打斗痕迹。"他甩给我沾着海沙的玉佩,阴刻的"白鹿"二字间卡着片鱼鳞,"书院仆役说陈夫子三日前就被请去校勘古籍,但今早有人看见他的驴车出现在林氏私港。"
任萱突然将襁褓塞给老乞丐,染血的裙裾扫过满地《水经注》残页。
她弯腰拾起灯罩碎片时,腕间琉璃珠突然映出古怪的星象,仿佛有无数银鱼在晨光中游弋。
"曾逸你看!"她将碎片拼成残缺的八卦图,坤位缺角处粘着细小的珍珠粉,"这是海龙帮祭祀用的鲛人烛,去年腊月我们在南诏......"
我捏碎掌心的蜡丸,盯着其中滚出的金蚕蛊尸骸。
这东西本该在苗疆圣女墓中长眠,此刻却裹着东海特有的砗磲粉。
茶楼二层飘落的龙涎香灰突然在掌心发烫,恍惚间又听见那夜在林老板书房,密信燃烧时爆出的诡异脆响。
"去查漕运司这三日的通关文牒。"我将染血的袖刀抛给江龙,转身时瞥见任萱正用糖浆在青石板上画海图。
她发间的木簪不知何时断成两截,露出中空管壁上刻着的潮汐表——正是我们半月前在沉船中找到的那支。
卖炊饼的阿婆突然挤到跟前,布满裂口的手掌摊开,掌心躺着枚沾满芝麻的铜板:"今早有个戴幂篱的姑娘买炊饼,找零时塞给老身的。"铜板边缘的锯齿刮开糖衣,露出内层鎏金的"白鹿"暗纹。
东港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漫天海鸟。
任萱突然将断簪插回发髻,染着糖浆的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歪扭的八卦:"你闻,海风里有血的味道。"她眯起眼笑的刹那,腕间琉璃珠突然映出千里外的惊涛——恍惚看见陈夫子披头散发站在礁石上,正将染血的竹简抛向怒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