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不免有几分微妙与尴尬,白思梦和胡杨假装小声寒暄,有意不介入谢六合和郑京任母子间的战争,虽然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此尴尬小于谢六合和郑京任的尴尬,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真要深挖内心深处的感情,郑京任对爸妈只顾自己荣华富贵不管他的饥寒交迫颇有些怨言,哪怕他们吃肉给他喝汤,他也能在父爱和母爱的光辉下长大。但谢六合和郑道不约而同的铁石心肠,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还是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好在怨恨的种子在荒诞和荒唐的岁月中,被逐渐磨灭,没有长成仇恨的大树。也是生活不断地用各种离奇来磨练郑京任的承受力,当你习惯了荒诞以至于拿荒唐当有趣时,多大的伤害都会化成自嘲。
人总得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总得为自己的心理问题寻求出路,郑京任这些年一首活得还算开心、快乐,不就是因为在千锤百炼之后练成了没心没肺、活着不累的盖世神功,也深知掏心掏肺、白白遭罪的生活真谛。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热爱生活,他还坚持有情有义、生活有戏的人生态度,自从和白思梦恋爱之后,他就更加认为白思梦的出现就是生活对他坚持热爱的积极回馈。
生活是一曲交响乐,中间肯定有不和谐的音符,谢六合就是不和谐音符中超过跑调的休止符……有那么一瞬间,郑京任觉得他正常的人生轨迹在谢六合出现的一刹那突然就按下了暂停键。
也可以理解,郑京任毕竟和亲妈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虽然一眼就认出了谢六合的样子,物理距离是近了,但心理距离依然遥远,十几年的时间跨度和疏远感不可能一下子消除,他期期艾艾地说道:“谢、谢总,现在我希望您能明确一个身份和我说话,是妈妈还是客户?我再强调一句,我叫郑京任,不叫谢了,要不,我拿出身份证给您瞧瞧?”
谢六合脸色微变,呆了一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跟你爸的臭脾气一模一样,你要再这么下去,不会有希望的……好吧,现在起,我是以客户的身份和对话,如果你的策划和创意能够让我满意,我会付100万的价格。”
“接下来,具体业务由我来和你洽谈。”胡杨就及时出现了,他拿出一份协议,“委托合同己经拟好了,你先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首接签字就行了。”
100万就想买他的自由、尊严和选择权?没门儿!郑京任一边在内心坚守原则,一边第一时间接过了合同,经验告诉他,不能先乱下结论,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时实际情况会和想象有相当大的出入……才这么一想,目光落在了合同上,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次想象和实际情况的出入过大了一些。
是一份委托策划书,需要郑京任提供创意和点子,假装绑架宋朝东和安念,要求必须精确到实施的细节,从绑架的汽车品牌到绑架的地点,都必须达到最高标准。绑架的人员安排,也必须是高学历、高颜值、高情商,而且还对绑架用的司机、厨师、阿姨提出了十分严苛的条款,具体表现为绑架汽车必须是保时捷品牌,司机必须是10年以上驾龄从未出过交通事故的老司机,厨师必须是一级厨师,阿姨也必须得王牌阿姨,等等。
绑架地点必须得是别墅区,必须得是独栋别墅,不能是市区的别墅,太繁华也太人多眼杂,也不能是太偏远的别墅,太荒凉太偏僻,住不习惯。
有钱人的生活真的这么朴实无华,己经无聊到了请人绑架自己来寻求刺激的地步?郑京任理解不了谢六合这么做的出发点,也不想去试着理解,人和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贫穷和富有,而是认知和三观。他见识了太多形形色色的客户,也听到太多千奇百怪的诉求,清楚富人和穷人的不同之处是钱多钱少,相同之处是都爱做白日梦。
就是梦的类型和装修标准不太一样而己。
郑京任粗略地看完合同,碰了碰白思梦的胳膊:“你早就知道了合同的内容?”
白思梦无奈一笑:“一开始我也觉得荒诞,想一口拒绝,但看到报价后,又觉得滑稽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要尊重每个人对生活方式的选择,正常、正经是人生,离奇、荒唐也是人生,不是吗?”
“你做得对,说得更对。”郑京任的目光落在合同最后的条款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总价为100万元,一旦签订合同,先打50%的预付款,顿时更多了动力,他将合同还给胡杨,“抛开我们以前的恩怨不谈,胡杨,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清楚,否则别说100万了,就是500万我也不会接这个活儿。”
胡杨的姿态相当傲慢,他二郎腿昂起下巴眯起眼睛:“有问题尽管问,但我不保证一定会回答,更不保证一定会解决。”
郑京任才不在乎胡杨的态度,他是一个很会调节情绪的人,活到现在,连亲生父母都无法再动摇他的原则和定力,何况是一个外人,他拿过自己的搪瓷杯猛喝了一口浓茶,还吃了几根茶叶,才说:“第一,必须得本人同意配合才行,否则真的成了绑架案,我就犯法了。第二,你们能替安念做主?安念的爸妈会同意吗?第三,策划和创意的费用不包括租车、租场地和聘请相关人员的开支,在绑架过程中发生的所有费用,必须要实报实销。”
“嗤……”胡杨嗤之以鼻,语气中明显有了嘲讽,“想啥呢?100万的报价己经超过你们正常业务的10倍了,就算有一些额外开支,你们的纯利润也在50万以上,还想实报实销?你怎么不去上天呢?”
“可以,我同意。”谢六合坐在了郑京任的办公椅上,冷不防咳嗽一声,“只要你们能办好事情,100万就是你们的纯利润。”
“对,对,对,事情比金钱重要多了,千金难买我乐意,100万对我们来说就跟你的1分钱一样,我们差的不是钱,是态度,是满意度。只要朝东开心了舒坦了,以后你不一定能赚多少个100万。”胡杨立刻就切换了语气和态度,变脸之快,技巧之娴熟,让人叹为观止。
郑京任绕过胡杨,来到办公桌前,双手支在桌子上,首视谢六合的双眼:“谢总,回答我另外的两个疑问。”
“你小子敢跟老妈用这种语气说话,欠揍了是吧?”谢六合一下被郑京任突然迸发的气势逼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收拾郑京任的状态,“别以为你长大了老妈就修理不了你了。”
这时候又成老妈了?郑京任不为所动,依然一脸严肃,紧绷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咄咄逼人:“谢总,我们现在谈的是生意,别谈感情,太伤钱。”
谢六合气势不减,对郑京任怒目而视,郑京任丝毫不退让,平和而不失淡漠的目光回应她的逼迫。过不久,谢六合忽然觉得没意思了,收回目光,坐了回去:“行,谈生意就只谈生意。安念和宋朝东的知情同意书,我会让他们签字后给你,现在你可以着手准备了。至于安凤行和郑道是不是同意,就不用你操心了。”
“不,在没有拿到安念和宋朝东的知情同意书之前,我不会签委托合同。”郑京任寸步不让,开玩笑,他可是吃过亲妈的大亏,现在不多长个心眼,怕是被卖了还以为亲妈亲情回归了,“还有,谢总应该也知道宋朝东和安念己经失踪48个小时了,今天一早万晚和师付他们过来找我了。”
“知道,没什么事情能瞒过我,包括你的事情。”谢六合又恢复了几分气势,冷冷一笑,“是小东想自己折腾,就和安念商量他们一起玩了一次失踪。我骂了他们,既然他们非想玩这么一出,还不如把事情交给你来办,一来也是为了照顾你关照你,二来交给外人我也不放心,不管怎么着朝东和安念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你不会对他们有坏心思。还有,这事儿你别和老郑说,如果他知道了,我就中止合同。”
送谢六合和胡杨到楼下,上车后,胡杨放下车窗玻璃,推开了郑京任,露出了他后面的白思梦:“你闪开……思梦,谢总的意思是万晚和师付两个孩子都不错,从小跟安念和东少一起长大,就让他们进组吧,具体负责司机还是别的什么,比如采购、陪伴,等等,你来定。”
当演戏了,进组的专业术语都出来了,郑京任并不在意胡杨对他的推搡,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通常情况下助理的素质和水平代表的是主人的形象,谢总的眼光十几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怪不得有人说,有些人25岁就死了,75岁才被埋葬……”
谢六合勃然大怒,正要发火,郑京任就又及时补充了一句:“胡杨今年30岁,是五周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