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夷撑着素白油纸伞,在万宝天街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足迹。
转过几个街角,喧嚣渐远,她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前——"漱玉斋"三个斑驳的古篆字半掩在爬山虎下,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铃在细雨中无声。
推门而入,药香混着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沉,只有几盏青灯在角落里幽幽燃着。
柜台后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就着灯光翻阅一本泛黄的药典。
“仙君是来抓药,还是…”那老者抬头,浑浊的眸子在看到孟扶夷的瞬间闪过一丝精光,“诊脉?”
孟扶夷收伞的动作微微一顿,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只是随意看看。”她声音清冷,指尖拂过药柜上那些贴着古篆标签的青瓷罐,当归、茯苓、雪见草...寻常药材,却都带着百年以上的灵气。
老者忽然笑了,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姑娘先天道体,却又先天不足,老朽不才,倒想替你把把脉。”
孟扶夷蓦然回首,檐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瞬间凌厉的眉眼。
“悬壶济世三千年,第一次见到…”老者眯起眼,“这样,还能在十八岁之际金丹的。”
雨声骤然变大,砸在瓦片上如擂鼓般轰鸣,药铺内的青灯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形成对峙之势。
闻言,孟扶夷眸色骤冷,袖中指尖己悄然凝起一缕剑气。
药铺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飘散的药香都停滞在半空。
“猜得不错,”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让老者面前的脉枕无声裂开一道细缝,“那前辈倒是好眼力。”
老者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须,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柜台。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青瓷药罐竟自发挪移起来,在柜面上排列成一副星图模样。
“先天道体,百脉俱通。”他浑浊的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却偏偏又先天不足,心脉处有个窟窿,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老者的手指突然停在某个青瓷罐上,“更稀奇的是,这道伤本该让你活不过十八岁…”
孟扶夷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但你不仅活着,”老者猛地掀开瓷罐,一股带着血腥味的药香弥漫开来,“还在十八岁结成了金丹。”
他干枯的手指蘸了蘸罐中暗红色的药膏,“看来那人为了保你,费尽心思。”
孟扶夷的指尖骤然收紧,素白的衣袖无风自动。
药铺内的青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鹤。
“你所说的那人?”
她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药香里,却让老者手中的瓷罐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老者不慌不忙地抹去指尖药膏,浑浊的眼中倒映着孟扶夷微微苍白的脸,他忽然轻叹一声,将裂开的瓷罐轻轻放回柜台。
他转身从身后的药柜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匣子上镌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透着灵力波动,孟扶夷的目光被那木匣吸引,她认得那云纹——与师尊剑鞘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她愿帮你,自然是不想你就此消香玉殒。”枯瘦的手指抚过木匣上的纹路,“她让你结丹也是为了延缓。”
“她并未说过心脉残缺之事…”
孟扶夷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一丝殷红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面上,如点点红梅。
老者缓缓抬起浑浊的眼,嘴角浮出一丝古怪的笑:“结丹不过是暂时封住溃散之势,可这心脉上的伤…”
干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紫檀木匣,云纹间灵力流转,竟浮现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蜿蜒如裂痕,“而她不说,是因为知道你会为此拼命。”
“今日会见到你,其实也是师尊指引吧。”
老者摇摇头,“她虽与我说了你的问题,但我觉得还是亲自瞧瞧合适。”
孟扶夷静默片刻,缓缓伸出手腕。
她的肌肤苍白如雪,青色血管在薄皮下若隐若现,像是一幅即将破碎的冰裂纹瓷器。
老者枯瘦的指尖搭上她的脉门,触感如枯枝轻触寒冰。
他闭目凝神,孟扶夷只觉一道温厚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如溪流般淌过她心脉处那道隐伤。
老者的眉头渐渐皱起,指腹在她腕间轻轻,像是在探寻什么。
“果然…”他忽然松开手,眼中浮现一抹复杂,“比我想的还要麻烦。”
孟扶夷收回手腕,神色依旧平静:“如何能治?”
老者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小瓶,推到她面前:“每日一粒,可暂缓心脉衰败溃散之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若想彻底解决…”
“需要什么?”孟扶夷首视他的眼睛。
“现在你只需好好修炼,修为精进才能延缓心脏衰败,至于其他的都有清虚替你解决。”
孟扶夷垂眸看着手中的青玉小瓶,“天生不足用天材地宝方可弥补,心脉残缺其实并无法子。”
老者浑浊的瞳孔微微一缩,药铺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紫檀木匣上的云纹,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清虚说得不错,果然瞒不住你。”
“这一年多里,清虚喂你吃的天材地宝自然是多多益善,只是你命中劫数将至,她让你从练气突破筑基首接到金丹,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你以为天道不阻你?清虚雷劫替你抗下,祥瑞替你抹去,就是为了保你。”
孟扶夷的指尖轻轻着青玉小瓶,冰凉的触感渗入骨髓。
药铺内弥漫的药香忽然变得刺鼻,像是无数种苦涩交织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所以,师尊替我扛下的不仅是雷劫…还有天道的反噬。”
老者沉默地揭开紫檀木匣最后一层暗格,露出里面一枚布满裂痕的玉简,玉简上刻着“天命”二字,此刻正渗出丝丝血痕。
“清虚以自身三百气运为祭,替你扛下了雷劫,但天道反噬…终究逃不过。”
孟扶夷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让满墙药柜都发出细微的震颤。
“既然如此,”她转身时发梢掠过青铜灯芯,未燃的灯盏突然窜起一簇血色火焰,“不如让这天——”
“看看究竟是谁先熬不过谁。”
药铺外忽然雷云翻涌,而她的身影己化作一道白虹贯入云层。
老者望着手中突然燃尽的命简,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