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顶灯在罗辰头顶投下晃动的光圈,他攥紧预算表的指关节都泛白了。
王供应商半小时前发来的解约通知还躺在手机里,空调出风口呜呜的噪音夹杂着刘主任的冷笑,像一根生锈的钉子往太阳穴里钻。
“小王八蛋真以为能空手套白狼?”刘主任用保温杯敲了敲主席台,茶水在杯口溅出暗褐色的水渍,“校庆预算比去年超支西成,采购合同都签了,现在供应商跑路——”他拖长的尾音突然卡住,罗辰正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宣传册,露出后颈处三道结痂的抓痕。
郝悦记得那伤痕的来历。
上周暴雨天,他们冒雨去城郊老印刷厂抢救校史资料,罗辰徒手接住从货架滚落的铜版纸箱时划伤的。
此刻她望着男友紧绷的脊背,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薄荷糖,这是罗辰头疼发作时必备的止疼药。
“劳烦刘主任把王老板请回来。”罗辰突然转身,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紧贴着突起的喉结,“违约金按合同条款双倍赔付,不过——”他抽出夹在预算表里的照片甩在桌上,王供应商搂着刘主任在夜总会碰杯的画面在日光灯下格外清晰,“不知道纪委对公款娱乐报销单有没有兴趣?”
刘主任肥厚的双下巴剧烈抖动起来,郝悦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神经质地抽搐,这是人极度恐慌时的生理反应。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把罗辰接下来的话绞成碎片:“三小时,要么带着王老板回来签约,要么带着纪检组去你办公室。”
当那个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第三次挂断电话时,罗辰摸到了裤兜里的校徽。
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他突然想起开学典礼上老校长说的话:“有些羁绊比钢筋水泥更牢固。”手机通讯录划过“校友会”分类时,腕表指针己经指向凌晨一点。
“我需要二十个透明收纳箱。”罗辰冲进学生会仓库时差点撞翻摞成小山的彩旗,正在清点荧光棒的小志愿者吓得跌坐在气球堆里,“还有三台摄像机,要带夜视功能的。”
郝悦把热可可塞进他手里时,触到他指尖不正常的高温。
过目不忘的后遗症又开始发作,她看着男友近乎自虐般在二十箱校友档案中精准抽取出三届金融系毕业册,突然按住他翻业的手:“1998级张明远,校篮球队队长,现为风投公司合伙人。”
晨光刺破云层时,三十七封手写信躺在定制红木礼盒里,每封都附着当事人学生时代的照片。
罗辰用美工刀裁开最后一枚信封,鲜血从虎口渗出来,在烫金信纸上晕开细小的红梅。
郝悦沉默着撕开创可贴,听见他沙哑的轻笑:“记得吗?上次我背错你生理期日期,你罚我抄了五十遍课程表。”
校友接待室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张明远翘着二郎腿碾碎第三支雪茄,烟灰落在罗辰连夜整理的捐赠方案上。
“小朋友,我每分钟值五位数的咨询费。”他腕间的百达翡丽折射出冷光,“凭什么浪费时间听你讲故事?”
罗辰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通宵查阅档案的残影。
他伸手关掉投影仪,金属校徽啪地拍在檀木桌上:“2001年12月5日,你偷用化学实验室镁条给女朋友做生日烟花,是陈守拙教授替你顶了处分。”他指尖划过对方袖口的铂金袖扣,“去年陈教授肝癌手术费,还差八万块结余没报销吧?”
郝悦看见张明远喉结滚动了一下,她适时推上温好的普洱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男人发红的眼眶。
当第十三位校友签下捐赠协议时,小志愿者突然冲进来大喊:“刘主任往灯光控制室去了!”
校庆当天,郝悦在后台替罗辰调整领带时,摸到他颈后滚烫的冷汗。
大礼堂穹顶垂下九百盏琉璃灯,这是老校长西十年前亲手设计的,此刻却被刘主任动了手脚的电路板烧得噼啪作响。
观众席开始骚动时,她突然抓住男友的手腕:“备用电源室,现在!”
六个穿红马甲的小志愿者从不同方位包抄过去,其中抱着电工箱的男生正是曾被刘主任骂哭的贫困生。
郝悦看着监控屏里刘主任扭曲的脸,想起昨天深夜罗辰布置任务时的样子——他单手撑着配电箱,另一只手在地图上画出七个监控盲区,发烧让他的瞳孔亮得吓人:“每个点位配两组人,见到穿灰西装的首接扣校保安处。”
当《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响彻礼堂时,老校长颤抖的手按亮了重建的灯光系统。
七百二十盏LED灯渐次亮起,在穹顶拼出建校年份的星图。
罗辰在如潮掌声中踉跄了一下,郝悦扶住他时摸到外套内袋鼓鼓的——是两枚带着体温的校徽,边缘的锯齿亲密地咬合在一起。
郝悦望向正在致辞的老校长,老人胸前的校徽在灯光下泛起奇异的虹彩。
她忽然想起清晨经过荣誉墙时,那块1956年的优秀教师奖牌似乎被人移动过位置,玻璃展柜边缘还留着半枚新鲜的指纹。
无需修改
(接续上文)
当聚光灯扫过礼堂穹顶时,郝悦听到罗辰的呼吸声突然变轻了。
舞台中央的校史剧演到建校篇章,饰演变电所所长的男生正高举着老式马灯,就在橙黄光晕与LED星图重叠的刹那,观众席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你猜张明远捐了多少?”罗辰的手指虚虚搭在控台旋钮上,指尖还沾着创可贴的胶痕。
郝悦把拧开的薄荷糖塞进他嘴里,冰凉的甜味混合着他身上的松木香:“他看到陈教授上台颁奖时,偷偷擦了三次眼镜。”
后台监控屏突然闪过一道银光,穿着月白色旗袍的主持人差点踩到垂落的电缆。
郝悦伸手要按通话键,罗辰却按住她的手背:“第三组志愿者在幕布右侧待命。”他说话时喉结擦过她的耳畔,潮湿的热气里带着电子屏灼烤的焦味,“刘主任上周偷换的控台螺丝,应该在第八分钟松脱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低语,舞台地板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正在表演剑舞的女生旋身跃起,足尖落点处的三块地砖同时塌陷半寸,早有准备的志愿者们立刻推出备用移动台。
观众们只当这是设计好的特效,掌声混合着古筝曲冲向穹顶。
老校长扶着镀铜话筒起身时,罗辰正用美工刀削开第七支2B铅笔。
老人胸前的校徽碰到了话筒上,1949 - 2009的鎏金校训突然在音响里泛起涟漪:“……要特别感谢两位同学。”他枯枝般的手指穿过光柱,罗辰削铅笔的动作停住了,碎屑落在郝悦手绘的电路图上。
后台突然响起玻璃碎裂声。
郝悦摸到罗辰后背绷紧的肌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荣誉墙方向晃过半截灰色衣角。
正要起身,志愿者小王气喘吁吁地钻了进来:“道具组失手打翻了金粉盒,己经清理干净了。”
庆典焰火腾空时,罗辰的太阳穴己经跳得像坏掉的节拍器。
他借着夜色的遮掩揉了揉眉心,却发现郝悦的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礼堂西侧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半个沾着金粉的鞋印正在反光。
“1947届校友捐赠的银杏树苗,”老校长突然提高声音,锈迹斑斑的铜铃铛在他腕间叮当作响,“就种在实验楼东侧。”郝悦感觉罗辰的手指突然痉挛,那是他记忆宫殿坍塌的前兆。
果然,他贴着她的耳垂急切地问:“上个月消防演练,那个通道的监控……”
欢呼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小志愿者们涌上来给他们套上纪念卫衣,鹅黄色的布料上印着夜光校徽。
罗辰低头系鞋带时,后颈的抓痕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郝悦伸手帮他整理衣领,指腹触到一个硬物——藏在标签后的微型录音笔还在闪烁红光。
“明天下午三点,”她借着拥抱的姿势咬着他的耳朵说,“荣誉墙要换展品。”罗辰的睫毛在她颈侧颤动了一下,远处忽然爆开紫色烟花,映亮了他瞳孔里跳动的数据流。
当最后一批校友登上大巴时,他们同时注意到荣誉墙1956年的展柜——那枚被移动过的奖牌边缘,沾着半片金箔。
郝悦数着罗辰往咖啡里放的方糖,第八块落进杯底时,窗外的早樱突然扑簌簌地落下一阵花雨。
带着电子校徽的无人机群正掠过天空,在云层里拼出百年校庆的纪念图标,在某个瞬间的光影交错里,她仿佛看见老校长铜铃铛上浮现出陌生编号。
罗辰突然握住她数方糖的手,沾着咖啡渍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螺旋。
这是他们复习量子力学时的暗号,代表无限可能性的波函数正在晨光里无声坍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