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穹顶的激光红点刚熄灭,罗辰己经裹着沾满粉笔灰的羽绒服冲进档案室。
他抖落肩头的雪粒子,被暖气激得连打三个喷嚏,手指在积满灰尘的校企合作档案盒上拖出五道清晰的痕迹。
“2019年校史馆翻新……”他对着泛黄的合同复印件眯起眼睛,睫毛上凝结的小冰晶簌簌掉落。
记忆宫殿里自动调出三年前某场捐赠仪式的画面——红木展柜玻璃映着“腾达建材”的标志,董事长致辞时总在摸左耳垂的翡翠耳钉。
郝悦抱着一摞财务报表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空气比划手势。
少年左手虚握成拳模拟话筒,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抵住太阳穴——这是他强行调用记忆时的惯用姿势。
人造毛领随着剧烈喘息颤动,露出后颈被冷汗浸成深灰色的毛衣边缘。
“第七次了。”她把保温杯搁在档案柜顶,杯底磕碰声惊得窗台麻雀扑棱飞走,“再这样用脑过度,明天又该拿错我的哮喘喷雾了。”
罗辰没接话,抓起座机按号码的手指快得出现残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听筒里传来忙音与雪花飘落声交织的杂音。
当第十七个电话终于接通,他忽然挺首脊背,喉结滚动时扯松了歪斜的领结:“您好,我是三中校庆筹备组的罗辰,关于贵公司曾赞助的校史馆展柜……”
郝悦转身去关被风吹开的门,瞥见刘主任臃肿的羽绒服消失在楼梯拐角。
那人裤兜里露出的合同纸角边缘发皱,墨迹在暖气里洇出可疑的蓝晕。
王供应商第三次擦拭额角时,会议室的挂钟正指向西点十五分。
他偷瞄对面垂眸看报价单的罗辰,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纹丝不动,仿佛真在逐行研究那些被篡改过的数字。
“每套舞台灯光设备两万八?”罗辰突然抬头,冻得发青的指尖点在合同某处,“去年校运会租用同型号设备,单价是一万二。”
刘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砸在桌面,枸杞随着晃动的水面打转:“物价上涨是市场规律!王总给咱们校友价己经很够意思了……”
玻璃窗突然传来有规律的叩击声。
郝悦站在漫天飞雪里,发梢结着细碎冰晶,怀里抱着的文件夹封皮上印着“市价调研报告”。
她推门带进的寒风卷起合同,纸张纷飞间露出王供应商皮鞋底沾着的半片蓝墨印——与刘主任裤兜洇出的墨迹如出一辙。
“城西建材市场的最新报价。”郝悦抽出夹着枫叶书签的那页,指甲在某个数字上划出浅痕,“同品牌设备日租均价八百,按二十天校庆周期计算……”
王供应商猛地起身,椅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他西装内袋忽然滑出半张揉皱的收据,郝悦弯腰去捡的动作快得像预判,指尖堪堪擦过票据边缘的腾达建材公章——正是罗辰上午联系过的那家公司。
“看来王总和腾达建材关系匪浅。”罗辰突然笑了,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剪报,“三年前贵公司投标体育馆地砖,因为以次充好被腾达举报过?”
郝悦适时点亮手机屏幕,锁屏照片恰好是刘主任与王供应商上周在停车场交接文件的抓拍。
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处隐约能看出牛皮纸袋上的“回扣”字样水印。
“我突然想起来!”王供应商抓起合同就往碎纸机方向冲,“这批设备可以打五折……”
罗辰抬手按住碎纸机开关,冻疮未愈的指节抵在锋利的入纸口:“不急,我们先聊聊1958届校友捐赠的日晷——听说那批青铜合金的采购单,最近在旧档案室神秘消失了?”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郝悦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人造毛领擦过罗辰手背时,落下两根银白发丝——与老校长今早掉在荣誉墙前的头发长度分毫不差。
【校庆筹金艰,女主护局破谋】(续)
碎纸机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王供应商僵在原地,后颈渗出的冷汗在羊毛衫领口洇出深色水痕。
郝悦指尖轻叩手机壳,锁屏上抓拍的偷影随着自动锁屏变暗,却把对方瞳孔里的惊惶映得雪亮。
“打五折的话……”罗辰慢条斯理地翻开工作手册,冻裂的虎口在纸页出沙沙轻响,“刚好抵得过日晷修复的预算缺口。”
窗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老校长拄着雕花手杖出现在玻璃门外。
雪花落在他肩头织锦缎唐装的金线云纹上,倒像是特意缀的银丝暗绣。
郝悦后退半步挡住碎纸机入口,人造毛领扫过罗辰手背时,那两根银白发丝悄然飘进废纸篓。
“孩子们。”老校长的拐杖在地砖上敲出清越的回响,目光掠过王供应商抽搐的嘴角,“校史馆新添了一批老照片,或许能帮你们找找灵感?”
小志愿者们抱着资料鱼贯而入时,正撞见罗辰反手扣住郝悦欲缩回的指尖。
少年掌心结痂的冻疮蹭过她的虎口,在报表纸堆上投出交叠的剪影。
穿熊猫连体服的圆脸学弟“哇”地一声撞翻怀里的马克杯,枸杞茶在满地狼藉的报价单上漫出暗红的水渍。
“学长学姐这是在……核对数字?”扎双马尾的女生踮脚去够柜顶的抽纸,发梢扫过郝悦泛红的耳尖。
罗辰松开手时,郝悦己经抽出夹在财务报表里的烫金请柬。
暗纹校徽在顶灯下流转着青铜光泽,她屈指弹了弹1965届校友名单:“当年铸造日晷的铜材供应商,如今改行做文创投资了。”
走廊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刘主任扶着歪斜的消防栓箱站稳,裤脚沾着半片被雪水泡烂的合同残页。
郝悦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锁屏跳出的邮件预览里,“腾达建材捐赠意向书”的标题正被雪花形状的加载符号反复覆盖。
“还差十二万。”罗辰在计算器上敲出猩红的数字,指尖无意识地着郝悦留在他袖口的薄荷味体温,“三天后就是……”
暮色裹着雪片扑进窗户,档案室老旧的挂钟突然发出齿轮卡涩的异响。
郝悦转身去关百叶窗的刹那,罗辰瞥见老校长手杖顶端镶嵌的铜制日晷晷针,在斜照里投出的阴影正指向荣誉墙某张泛黄的毕业合影——那上面年轻三十岁的教导主任手里攥着的,赫然是印着腾达建材标志的牛皮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