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的牛皮军靴碾碎冰层下的蕨类化石,这是三百万年前黄河古河道留下的印记。他俯身抓起一把冰碴,借着月光辨识出其中闪烁的云母碎片——此地上游必有岩盐矿脉,这个发现本该让监御史狂喜,此刻却像把匕首扎进他心头。
"报!右翼冰面出现蜂窝状气孔!"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蒙毅解下腰间错金虎符按在冰面,虎目镶嵌的昆仑玉突然颤动——地底传来的震动让玉髓产生共鸣,这是万马奔腾的前兆。
八百材官在冰原上凿出七纵九横的梅花桩孔,包铁木桩插入时带起蓝莹莹的磷火。第一列盾手将丈二高的橹盾楔入冰层,青铜盾缘特制的冰爪能抓透三尺坚冰。蒙毅抚摸着蹶张弩的牛筋弦,发现弦槽凝结着细密的盐晶——这是黄河水汽在零下二十度特有的结晶形态,意味着弩机威力将衰减三成。
亥时初刻,对岸狼居胥山突然腾起十二道青紫色狼烟。蒙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超出了《烽火品约》记载的九烟示警制,必是云中郡传来的加密讯号。他咬破手指在冰面画出卦象,血色爻纹指向"坎为水"的凶兆。
"都尉!上游冰面泛黑!"瞭望塔上的士兵突然呕吐起来。蒙毅夺过亲兵手中的火把掷向河心,跃动的火光映出恐怖景象:三十里外的冰层正在塌陷,黑色黏液如活物般顺着冰裂隙蔓延,空气里弥漫着腐坏的崖柏气息。
"是阴山火油......"蒙毅的指甲刺入掌心。去年秋狝时,他在上林苑见过少府令演示这种西域邪物——遇火即燃,入水不灭,更可怕的是燃烧时会释放致幻毒雾。但此刻真正令他颤栗的,是黏液表层漂浮的银白色颗粒,那是月氏巫医炼制的"冰魄砂"!
"变鱼鳞阵!"蒙毅挥动玄色令旗。三层橹盾手突然收拢阵型,将蹶张弩部队围成六边形阵列。随着五十架弩机同时上弦的吱嘎声,蒙毅听见冰层深处传来牦牛的低吼——这不是寻常战鼓能模拟的声浪,而是上千头犍牛蹄铁撞击冰面的死亡交响!
第一波火牛冲破毒雾时,蒙毅看到了地狱绘卷。牛角绑缚的青铜弯刀割裂盾阵,刀刃上淬炼的西域孔雀石让伤口无法凝结。更可怕的是牛背上驼负的陶罐——随着颠簸不断渗出的火油,在冰面燃起七尺高的靛蓝色妖火。
"放箭!"蒙毅的嘶吼被毒雾腐蚀得沙哑。首排弩手突然下蹲,露出后方三排斜指苍穹的蹶张弩。随着牛角号响彻战场,一百五十支三尺铁矢撕裂浓雾,将二十头火牛钉死在冰面。但蒙毅很快发现异常:中箭倒地的火牛尸体正加速冰层融化,箭杆上刻着的旋涡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左翼突然传来冰裂声。蒙毅抓起丈二长钺冲入战阵,岭南特产的乌兹钢劈开第三头火牛的头骨时,腥臭的脑浆混着火油溅满脸颊。他抹去眼前血污,发现右翼三十名材官连人带盾坠入冰窟——融化的冰水中漂浮着人体油脂,像极了太官令烹制熊掌时撇出的浮沫。
匈奴骑兵的狼头旗终于出现在火海尽头。蒙毅在浓烟中眯起眼睛,发现敌骑战马蹄铁裹着毛毡——这是月氏山地骑兵的防滑秘术!更令他心惊的是敌阵后方隐约可见的青铜器械,月光照亮框架上镶嵌的希腊文铭牌时,他认出了这是塞琉古帝国失传的"蝎尾砲"!
"将军小心!"亲兵飞扑将蒙毅按倒。一支鸣镝擦着他左耳飞过,箭羽上的鹰翎染着靛蓝色荧光。年轻的都尉感觉半边头颅被烙铁炙烤,伸手摸到的却是血肉模糊的耳根。当他拔出钉入冰面的箭簇时,瞳孔因惊骇而放大:三棱倒刺的青铜箭头上,赫然刻着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日轮纹!
冰面在双重侵蚀下发出垂死的呻吟。蒙毅撕下蜀锦战袍裹住伤口,血液渗透丝帛时析出诡异的靛蓝色结晶——这是月氏巫毒"冰魄砂"入体的征兆。此刻战场己化作熔炉:融化的冰水形成毒雾沼泽,吸入毒雾的材官们眼球暴突,指甲抓挠着青铜甲胄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起连弩!"蒙毅将虎符嵌入冰面稳住身形。幸存的二百材官突然撤去残破盾阵,露出后方五十架改良诸葛连弩。当墨家机关术打造的杀器开始倾泻箭雨时,蒙毅注意到每支弩箭的翎羽都闪着磷光——这是骊山陵地宫特制的"鬼矢",原本用于射杀盗墓者!
匈奴骑兵在磷火箭雨中成片倒下。蒙毅却无暇庆贺,他看见敌阵后方白袍人正在调整某种仪器。当水晶镜片反射出北斗七星方位时,他认出了那是希腊天文学家的星象仪——此物本该躺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废墟里!
"取火鸢!"蒙毅夺过亲兵背上的竹制飞鸢。这种原本传递军情的器物,此刻被他绑上猛火油罐。三支"鬼矢"精准命中飞鸢尾翼,燃烧的油罐坠入匈奴砲阵,引爆的烈焰中传来波斯语的咒骂声。
毒雾突然转向。蒙毅跪倒在冰面剧烈咳嗽,发现西北风不知何时变成了东南风!被吹回的毒雾笼罩秦军阵地,将士们的青铜面甲在酸蚀下剥落,露出森森白骨。蒙毅将头浸入刺骨河水,这动作救了他一命——三支鸣镝贴着他后颈飞过,箭杆上竟用大夏文字刻着"骊山工室监制"!
落日将黄河染成血海时,蒙毅站在浮尸遍布的冰原上。幸存的材官正在收集匈奴箭矢,每支三棱箭簇在余晖中泛着妖异的紫光。军械官呈上的箭杆让他如坠冰窟:印度紫檀木的箭身、波斯失蜡法铸造的箭簇、希腊数学家设计的空气动力学凹槽——这分明是跨越三大文明的杀戮杰作。
对岸胡笳声起。蒙毅举起大月氏进贡的水晶镜,看见白袍人正在观测星象。那人手中的六棱浑天仪折射出七彩光晕,镜筒上镌刻的楔形文字让蒙毅想起咸阳石渠阁的巴比伦泥板。
亲兵递上染血的军报:云中郡戍尉赵佗身中冰蛊,弥留之际咬指写下"月氏叛"三字。蒙毅将断耳抛入冰窟,突然想起扶苏公子密赠的鲛绡锦囊。当他拆开浸血的丝帛,八个篆字在暮色中森然可怖:"胡马东来,必借西风"。
黄河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蒙毅望向西方天际,那里正聚集着铅灰色的云团——那是来自帕米尔高原的暴风雪,是匈奴骑兵最爱的突袭天气,更是咸阳城即将面对的惊天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