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戍尉赵佗站在五丈高的石砌望楼上,粗粝的熊皮大氅被北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柄铭刻"南平百越"的青铜短剑。
这个出身番禺的岭南将领深吸一口气,混着冰碴的空气刺痛着三年前被毒箭射穿的肺叶。他展开写有《烽火品约》的羊皮卷轴,对照西北方天际蜿蜒的三道青烟。
"戌时三刻,右十九燧举三烽,烟色青,尾絮呈絮状散。"赵佗的百越口音在寒风中发颤,手指划过竹简上墨迹未干的备注,"但为何每道烟柱根部泛靛蓝?" 身后的军需官王离捧着青铜暖炉趋前:"末将己命医官验过黍稷仓,绝无受潮发霉之患。
狼粪都是孟春时从贺兰山猎场运来的陈年干粪,按《墨子·备穴》之法窖藏......"
"取灰来!"赵佗突然暴喝。
两名戍卒抬来昨夜烽燧的积灰,戍尉抓起一把灰烬在掌心搓揉,指尖突然传来刺痛——灰中竟掺着细碎的青金石颗粒!这种西域宝石唯有大月氏商队能运进中原。
望楼下的马厩忽然传来骚动。三匹刚从九原调拨来的河曲战马发狂般啃咬木栏,口涎混着血水染红了雪地。
赵佗瞳孔骤缩,这症状与三天前狼山隘口送来的急报如出一辙:匈奴人在战马草料中混入了阴山疯马蕨。
"传烽燧令!"戍尉染着灰烬的手指在黄麻布上划出暗纹,"右翼诸燧改西燧连举,夜燔柘木为号,遇青烟则示双旗交叉。"
随着牛角号响彻关隘,六名赤膊力士攀上三十丈高的积薪台。第一束掺了硫磺的狼粪被掷入青铜釜,靛青色火焰腾起的瞬间,望楼顶的日晷铜针在子午线上投下暗影——本该垂首升起的西道狼烟,竟在空中扭曲成蛇形轨迹!
子夜时分,赵佗亲率二十轻骑冲出云中郡北门。
马蹄裹了毡布的突袭队贴着结冰的荒原疾驰,在距鬼哭峡五里处突然勒缰——雪地上赫然印着七匹战马的蹄印,蹄铁纹却是匈奴人独有的狼齿状。
"左翼包抄!"戍尉的青铜剑在月下泛着幽光。
十名弩手翻身下马,将浸过鱼胶的麻绳缠上踏张弩的铜机。
这种岭南水师惯用的战术能在百步穿犀甲,却需要三人合力才能上弦。
屠睢突然按住身旁新兵的肩甲:"不对劲......"这个被屠睢氏灭门后投军的楚人后裔,鼻尖正翕动着捕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月氏巫毒独有的腐檀香!
流沙般的冰碴声从地底传来。
赵佗胯下的岭南矮脚马突然惊嘶人立,碗口大的马蹄竟陷入看似坚硬的冰壳。
转瞬间,两个前沿斥候连人带马被塌陷的冰流吞没,冻僵的惨叫声在峡谷内久久回荡。
"中计了!"戍尉挥剑削断坐骑缰绳,借力跃上三丈外的岩架。
下方冰层正以诡异的速度消融,六个匈奴侦察兵从融冰中暴起,手中的牛角弓拉出满月——箭镞竟挂着滋滋燃烧的火折! 屠睢的弩箭离弦刹那,领头的匈奴人突然扯掉狼皮面罩。
黥满月氏图腾的脸在月光下狰狞如鬼,三支螺旋箭镞呈品字形封死赵佗的退路。
戍尉反手扯过背后犀皮盾,箭镞穿透盾面的闷响震得他虎口崩裂。
"留活口!"赵佗的嘶吼混着血沫。
屠睢的套马索精准缠住月氏人脚踝,却见俘虏袖中甩出青铜圆筒——筒身刻着的旋涡纹与鬼哭峡岩画如出一辙!
地底传来巨兽般的轰鸣。
赵佗脚下岩架轰然坍塌,整个人坠向翻涌的冰河。
生死瞬间,戍尉的青铜剑插入岩缝,剑身在与冰川摩擦中迸出连串火星。
屠睢勒紧套马索的手掌己见白骨:"将军松手!这冰层要塌了!"话音未落,月氏俘虏突然咬断舌根,黑血喷溅在冰面的刹那,整个鬼哭峡的岩壁开始剥落!
赵佗在坠落中瞥见俘虏后颈的刺青——那不是月氏王族的六足天马,而是匈奴单于庭的狼头金日!
戍尉的瞳孔因惊骇而放大:二十年前他随任嚣将军北击匈奴时,曾在龙城祭坛见过这种融合了月氏巫术的图腾。
冰河裂谷深处,幸存的秦军将俘虏尸体拖上河岸。
赵佗用剑尖挑开被血浸透的狼皮袄,露出内侧用茜草染制的羊皮地图——阴山各隘口的驻防兵力被朱砂标记,笔迹竟是标准的秦篆!
"是黑冰台的人......"屠睢突然跪下,双手奉上从尸体搜出的铜符。
符节表面的饕餮纹被酸液腐蚀,露出底层"骊山工室"的铭文——这正是首属少府的兵器监印! 戍尉的骨节捏得爆响,他忽然扯过观测天象的八棱日晷。
晷针投影正指向俘虏临死前用血画的旋涡,与羊皮地图上某处朱砂标记完全重合。
赵佗的岭南口音因恐惧而变调:"这是夜郎国的洪水祭纹......他们在引河套冰水灌长城!"
五更天的云中郡笼罩在靛蓝色雾霭中。
赵佗裹着渗血的麻布冲上望楼,右臂伤口己因月氏巫毒溃烂见骨。
当他举起西域进贡的水晶目镜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西北方十九燧的西道狼烟,正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旋涡图腾!
"速查右十九燧积薪成分!"戍尉的剑柄砸碎了传令鼓。
两个时辰后,快马送回的报告令他跌坐在地:所有狼粪中都被掺入了青金石粉,这种西域矿石燃烧时会释放迷幻烟雾。
医官突然惊恐倒退——赵佗溃烂的伤口中钻出数条透明蠕虫,这正是月氏巫豢养的"冰蛊"!
戍尉咬牙将短剑捅入伤口剜出腐肉,在众人呕吐声中嘶吼:"立即点燃赤烽!传讯咸阳:匈奴得月氏助,九原危矣!"
望楼下突然传来戍卒的尖叫。
赵佗扑到雉堞边,只见护城河的冰面正渗出黑色黏液,所过之处三尺坚冰瞬间汽化。
被黏液沾染的战马疯狂冲向粮仓,在撞上粟米垛的刹那爆成火球! "是猛火油......"戍尉的指甲抠入城墙夯土。
这种产自西域的黑色油脂,正是三年前蒙恬将军西征时带回的秘宝。
此刻混杂着青金石的狼烟遮蔽了整片苍穹,仿佛无数只妖瞳在俯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