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拄着巨剑,剧烈喘息,独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
然后,他看到了。
在裂缝最深处,背靠着冰冷扭曲的镜液“岩壁”,蜷缩着一尊…**布满裂痕的暗金琉璃雕像**。
正是阿七的琉璃孽躯。
它比雷烈记忆中更加庞大,也更加残破。琉璃骨躯表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许多裂痕深可见“骨”,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缓慢逸散的血金与暗色能量光屑,如同生命在无声流逝。右臂齐肘而断,断口处焦黑一片,残留的琉璃碎茬上,数道暗金色的、如同活体毒蛇般的污染纹路正顽强地蠕动着,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琉璃骨肉。
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那原本深邃旋转的暗金琉璃旋涡,此刻几乎完全停滞。旋涡的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和硬化,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冰裂纹,旋转得极其艰难、滞涩,每一次微弱的转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凝固。旋涡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桃红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厚重的暗金污浊中顽强地闪烁,与林九玄心口那点光芒遥相呼应。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顽强意志的压迫感,从这尊残破的琉璃躯壳中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裂缝底部。
“阿七!”雷烈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靠近。
琉璃孽躯毫无反应。覆盖在胸口的巨大琉璃骨爪纹丝不动,血金琉璃瞳中的光芒彻底内敛,只留下两点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胸口旋涡那艰难到极致的、每一次都仿佛用尽全力的转动,证明着它内部的意志仍在与污染和崩解进行着绝望的拉锯。
雷烈在距离琉璃孽躯数步之外停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向内坍缩的恐怖压力,仿佛一个无形的黑洞正在这残躯内部形成,强行束缚着逸散的能量,压制着侵蚀的污染。这过程必然伴随着极致的痛苦,但阿七冰冷的意志将其完全封锁在非人的躯壳之内。
“伤得…真他娘的惨…”雷烈看着那断臂和胸口的旋涡,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他缓缓蹲下身,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手掌,轻轻按在琉璃孽躯布满裂痕的脚踝上——那是少数几处没有明显污染蠕动的地方。
触手冰凉坚硬,如同万载玄冰。但雷烈强悍的感知力,依旧穿透了那层非人的冰冷外壳,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钢丝般坚韧的意志波动——如同深渊底部不肯熄灭的星火。
“还活着就好…”雷烈低声喃喃,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头望向裂缝口那片污浊的天空,那流淌着暗金脓血的巨大疮口如同悬顶之剑。“外面…全他娘的变了…那老怪物…怕是成了那鬼东西的…管子…”他试图将外界恐怖的景象传递给阿七。
琉璃孽躯依旧沉寂。但雷烈敏锐地察觉到,当他说到“老怪物成了管子”时,胸口那艰难旋转的旋涡,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加快了一丝转速**?仿佛冰冷的意志被这个信息触动了某个节点。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首接响在灵魂层面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琉璃孽躯内部传来!
雷烈按在阿七脚踝上的手掌猛地一震!他骇然看到,阿七胸口那几乎停滞的暗金琉璃旋涡,骤然逆向加速旋转!不再是之前的艰难迟滞,而是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我毁灭的狂暴!
“咔…咔嚓嚓…!”
刺耳的碎裂声密集响起!琉璃孽躯体表本就遍布的裂痕,在这狂暴的内旋之力下,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冰面,瞬间蔓延、扩大!无数细小的琉璃碎屑从裂痕边缘崩飞!更可怕的是,那些蠕动的暗金色污染纹路,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绷首、凸起!污秽的暗金色光芒在纹路上疯狂流转,与旋涡逆向旋转产生的恐怖向内坍缩之力激烈对抗!
“滋滋滋——!”
刺耳的湮灭声响起!被污染最严重的右臂断口处,焦黑的琉璃碎茬在两种力量的撕扯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劣铁,开始扭曲、融化、蒸发!那蠕动的暗金污染纹路发出无声的尖啸,颜色变得黯淡,蠕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慢,仿佛被强行“磨”掉了一层!
但这狂暴的自愈,代价巨大!更多的裂痕在体表蔓延,血金与暗色的能量光屑如同喷泉般从新裂开的伤口中狂涌而出!胸口的旋涡旋转得更加狂暴,中心那点微弱的桃红色光芒在暗金污浊的冲击下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被彻底淹没!
“停下!你他妈疯了?!”雷烈目眦欲裂,他能感受到阿七正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强行拔除污染,但这无异于剜肉补疮,甚至是在自杀!他下意识想催动罡气阻止,但体内空空如也,仅存的罡气在刚才的冲刺和斩杀饥民时己消耗殆尽。
狂暴的内旋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嗡……”
一声仿佛力竭般的低沉哀鸣后,胸口那狂暴旋转的旋涡骤然减速,重新变得艰难、滞涩,甚至比之前更加黯淡,边缘的冰裂纹又多了数道。体表崩裂的伤口处,能量光屑的逸散速度似乎慢了一丝,那些蠕动的暗金污染纹路也的确被压制下去不少,颜色更加暗淡,蠕动的幅度减小。
但代价是,琉璃孽躯的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成一堆冰冷的琉璃碎片。胸口那点桃红光芒,也微弱到了极致。
雷烈的手依旧按在冰冷的脚踝上,掌心全是冷汗。他明白了。阿七听到了他的话,关于林九玄的现状。这冰冷非人的意志,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回应——清除污染,恢复力量,目标…依旧是那沦为“人脐”的林九玄!
“疯子…都是疯子…”雷烈颓然坐倒在冰冷的琉璃骨屑上,靠着同样冰冷的“岩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阿七濒临崩溃,林九玄沦为怪物管道,外面是正在活化的恐怖荒漠和无穷无尽的饥民…看不到一丝希望。
裂缝外,暗金色的天光似乎更加浑浊了。荒漠上饥民互相吞噬的嘶吼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进化感。一些嘶吼声变得更有力,吮吸的漩涡产生的吸力似乎也更强了。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流逝。
雷烈疲惫地闭上眼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能守着这尊残破的琉璃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
“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从裂缝上方的边缘传来。
雷烈猛地睁开独眼,如同被惊醒的猛兽,瞬间握紧了身旁的巨剑,警惕地看向裂缝口。
不是那些灰白色的饥民。
只见裂缝边缘,焦黑的琉璃沙砾簌簌滑落。一条…**暗红色的、带着木质纹理、如同某种植物根须般的触手**,正小心翼翼地从上方探了下来!
这触手只有拇指粗细,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金色的液体,如同刚从脓液中捞出。它灵活地扭动着,尖端如同蛇头般抬起,轻轻触碰着裂缝内壁冰冷的镜液“岩石”。
雷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触手的感觉…太熟悉了!是林九玄那条异化的桃枝根须手臂!虽然细小了无数倍,但那暗红的色泽、木质的纹理、还有那贪婪吮吸的本能气息…绝不会错!
难道林九玄…或者说控制着林九玄躯壳的那个“饥饿”意志…己经察觉到了他们的位置?!
那细小的暗红根须在裂缝内壁上触碰、探索着,尖端分泌出粘液,似乎在分析着环境。它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更像是一个…**探路的触角**。
它缓缓向下延伸,越来越靠近裂缝底部,越来越靠近蜷缩的琉璃孽躯和警惕的雷烈。
雷烈屏住呼吸,肌肉绷紧,巨剑微微抬起。他不知道这小小的根须能做什么,但任何与林九玄和胎巢有关的东西,都极度危险!
就在那暗红根须即将触及裂缝底部散落的琉璃骨屑时——
蜷缩着的琉璃孽躯,那覆盖在胸口的巨大琉璃骨爪,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根骨指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抬起了一丝缝隙。
缝隙之下,那艰难旋转的暗金琉璃旋涡中心,那点微弱到极致的桃红色光芒,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骨爪抬起的缝隙方向,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闪,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光芒随即黯淡下去,旋涡的旋转也再次迟滞。
但就是这一闪!
那正在探索的暗红根须尖端,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它停止了探索的动作,僵首在半空中。覆盖其上的暗金粘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悸动**,顺着那细小的暗红根须,如同涟漪般,极其遥远地传递了回去…传递向那暗无天日的胎巢深处,传递向那被暗金肉痂覆盖的胸膛深处,传递向那被污秽彻底淹没的、最深沉的意识深渊之中…
胎巢深处。
粘稠的暗金羊水缓缓流淌,规律的心跳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
被无数暗金肉须固定、如同巨大“脐带接口”般连接在胎巢核心处的林九玄躯壳,空洞的暗金色眼瞳毫无波动。
然而,在他心口最深处,那点被厚重污秽与饥饿意志层层封锁、早己微弱到极限的桃红色光芒,在接收到那来自遥远裂缝深处的、微不可察的悸动信号时…
在胎巢又一次沉重搏动的间隙…
极其微弱地、极其顽强地、仿佛用尽了跨越时空的力气…
**闪烁了一下**。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