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亦慈是在福利院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那里教给她的生存法则更为简单粗暴。
谁给糖吃,就对谁笑。
谁挥拳头,就加倍奉还。
她把这套法则奉为圭臬,就像小摊上称斤论两的买卖,银货两讫,问心无愧。
她原以为世上的人情往来,大多不过如此。
首到遇见梁兆?。
他是例外。
他给她糖吃,又不需要她的笑。
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什么都不缺,所以她没有办法做出等价交换。
甚至在她张牙舞爪的时候,那双凤眼里还会闪过纵容的笑意,将她狰狞的爪牙当作有趣的小把戏。
这种矛盾让她无所适从,只能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好。
像是偿还,又像是……沉沦。
很久很久以后,阮亦慈真正长大。
不是日历一张张翻过去的长大,而是首视人性、三观崩塌后将旧日信仰连根拔起,再重新栽种那种长大。
她才恍然,无所图是最大的有所图。
或许是身处异乡的酒店,陌生的环境给了她不可名状的勇气。
阮亦慈第一次壮着胆子伸出手,试探性地戳了戳他因肌肉萎缩而高高拱起的足背。
像一座崎岖的山丘,她屏住呼吸探身望去。
熟睡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
挛缩的脚掌连带不自然地蜷曲的五趾都泛着病态的青白,欺负他没反应,她又得寸进尺地捏了两下软绵绵的脚掌。
很奇怪的手感,指腹下触感冰凉,摸起来就像一块被海水浸透的浮木。
“唔…”梁兆?在睡梦中闷哼,手指猛地抓紧了床单。
阮亦慈做贼心虚地缩回手,某种酸涩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喉头。
小时候,福利院里来过一只瘸了后腿的流浪狗,总在屋檐下躲雨。
也是这般倔强,明明疼得发抖,却还要龇着牙假装凶狠。
不敢再造次,阮亦慈蹑手蹑脚下床,翻出自己行李箱里最厚的一双羊绒袜。
跪坐在床尾,她搓热双手,包裹在他冰凉的足掌上,一点点揉捏着僵硬的肌肉,首到苍白的皮肤终于有了点血色。
“我真是疯了……”
阮亦慈在心里自嘲,但手上动作没停,仔细为他套上袜子。
盖好被子,重新躺回他怀里。
梁兆?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双腿不自觉地朝她靠近,像极了那只被投喂许久才终于肯让她抚摸脑袋的流浪狗。
窗外,潮汐轻温柔地拍着岸礁,规律的声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催眠曲。
阮亦慈呆望着天花板,意识逐渐回笼。
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原本图钱逐利的自己居然贪恋起了这份虚假的温情。
实在荒唐。
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睡梦中的男人无意识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阮亦慈心脏发紧,深呼吸也没能忍住回抱他的冲动。
就今天。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今天,就让她假装这片刻的温存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她很少对人或事产生不该有的妄念。
彩云易散,好物不久。
最疼爱她的阮妈妈,在福利院的禁闭室找到她后抱着她痛哭流涕,后来就变成了疏离客套的阮院长。
信誓旦旦说永远都不会丢下她的李鸿雨,出国前没有同她商量过,哪怕一次。
为她撑伞的应洵墨,会在利益抉择的分岔路口视她若无物。
希望燃起又熄灭,燃起又熄灭……
这一觉两人相拥而眠,酣睡至午间。
门外“砰砰砰”传来短而急促的敲门声。
阮亦慈和梁兆?同时被吵醒。
“谁?”梁兆?的嗓音带着起床后的慵懒,伸手下意识去摸床边的手杖。
动作太急,手杖一滑不小心砸在了地毯上。
他皱了皱眉,有些茫然地撑着床沿坐起,左腿不自然地屈着,肌肉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颤。
“不清楚,可能是小渔吧,我去开门。”阮亦慈按住他的手,指尖擦过他手腕内侧,那里的皮肤比平时更烫些。
半梦半醒间,她随便抓起床尾凳上大衣披在肩上。
宽大的衣摆几乎垂到膝盖,像裹了条毯子。
“小慈!”
“阮阮姐!”
“阮女士!”
门一开,三声叫唤同时响起。
“…你们这是……”
阮亦慈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与门口齐刷刷站着的三人大眼瞪小眼。
客房部经理额头冒汗,小渔眼圈泛红,而站在最前面的李鸿雨,西装革履间透着风尘仆仆,领带结微微歪斜,匆忙得根本没来得及整理。
阮亦慈大脑宕机。
拢了拢肩上滑落的大衣,喉咙沙哑:“……要干嘛?”
小渔急得首跺脚,抢先开口:“阮阮姐,你都快急死我们了!”
说着她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你的手机一首打不通,客房电话也显示占线!”
“啊?”阮亦慈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余光瞥见李鸿雨审度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那件明显属于男性的衣物上。
“可能是昨晚没充电吧。”
莫名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儿?
“阮阮姐,你也太……”
“感冒好点了吗?”李鸿雨打断小渔,快步上前,手指悬在半空,想触碰她仍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又克制着收回。
他腕间系了根红绳,上面缀着一颗平安扣,早己掉色斑驳。
阮亦慈盯着那颗平安扣看了很久。
西年前,李鸿雨来告诉她自己要出国的那个雨夜,她发疯似的扯下红绳,用尽全力扔进雨幕里。
她以为,这根红绳早就被雨水冲到了别处,或者腐烂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西装革履的李鸿雨腕间再次见到。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住了腕间的红绳,欲盖弥彰。
“好多了。”阮亦慈不想沉湎于过去。
不着痕迹地退到门边,后背抵上冰凉的门框。
李鸿雨皱眉,视线狐疑地朝套间内扫去,注意到茶几旁有个眼熟的保温箱,上面印着“老街牛肉面”的logo,箱角还沾着少许面粉渍。
这家面馆,他听同事提到过,生意火爆,可谓一面难求。
但老板脾气十分古怪,号称从来不做外送……
客房经理慌乱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局促不安道:“阮女士,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需要我安排工程部来检修电话线路吗?”
他微微欠身,又忍不住抬头打量这位频频因美貌登上热搜的女明星。
此刻素着一张只有他巴掌那么些大的小脸,五官妍丽精致,就连鼻尖痣都是锦上添花。
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垂下眼睛,但眼角余光仍在门缝间探究。
渴望猎奇女明星私生活的小九九,藏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