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末的日头晒软了田埂,容家如往年一般,烧了两大桶金银花茶送到田头树荫下,村民们只要渴了,都可以去舀上一瓢,只需要自己带杯碗。
容妍坐在树荫下编花环玩,顺便看着茶桶别叫人弄脏了。
有一位老汉吃完了干粮,过来舀了一瓢茶汤,灌进自己带来的竹筒里,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抹把头上的汗,笑着逗小姑娘:“容家丫头,你屋后那畦紫苏比麦秆还高,是用了什么仙露?”
容妍眨了眨眼睛,她当然知道说阿兄鼓捣了一些什么,才叫家里的菜、粮食都比别人家的好。
但她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只是很有礼貌地对老汉笑了笑:“阿爷,因为我天天对着它们唱歌呀,芽芽喜欢听歌呢!”
老人家本就不觉得小姑娘知道些什么,便也开怀地笑出来,配合地问她唱的是什么歌。
容妍哼了一首乡间流行的小曲,小丫头把不准调,气也不足,但清脆的童声传出去好远,听到的人都露出笑来。
另一边,容与叫妹妹看着茶桶,自己去地里看看秧苗。
虽说将田赁了出去,也不能完全撒开手,地能越养越好,也会越种越差。
大牛叔的犁铧卡在田垄,他佯装弯腰整犁,压着嗓门对容与道:“今早三癞子扒你家粪堆,让俺踹进沟里了。”
三癞子是隔壁村的泼皮无赖,靠给人家帮闲为生,也会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在西里八乡名声臭得很。
容与目光一凝,知道终究是有人盯上了她家的田。
容家是逃难来的,分的田不是下田就是荒地,还是这几年,容与用了无数办法才将田养好了些。
首到去年,她家的粮食亩产比人家的上田还高,自然会有有心人眼红。
容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寻思着晚上给大牛叔家送些什么,毕竟人家不知帮了自家多少忙,上次桂西叔来,也是大牛叔叫他家虎头去书院报的信。
是夜,容家一家人吃完了晚饭,坐在一起闲聊——这是容家的家庭时间,即便不说什么,每个人做自己的事也要坐在一起。
多陪陪家人总是好的。
今夜却有些不同。
油灯将容家人的影子抻长在青砖地上,李月棠摸着小女儿的脑袋:“真要把沤肥的诀窍都抖落出去?”
“咱家也不指着这个方子赚钱。”容与蘸茶水在桌面画圈,“到时候在村东老槐树下设公肥坑,咱们出苜蓿种,各户出秸秆——娘,这个东西,咱们也护不住。”
眼见着李月棠还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愿意教,只是这种事实在不好处理,农家人对庄稼地的感情可不是简单的,一个搞不好,他们恐怕会被所有人恨上。
容与见此,摸了摸小妍儿的丫髻,故意问道:“小妍儿怎么看?”
小丫头本来在旁边扣手玩,听到阿兄问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阿兄鼓励的眼神,她就像是觉得自己一瞬间长大了,可以参与家庭重要决策了。
容妍皱着小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饿肚子很难受的,大家都不饿肚子,日子才能越来越好。”
容与笑出来,捏了捏小妹的脸蛋,夸奖道:“正是!总归是好事,大姐怎么看?”
容婉缝完了最后一针,咬断丝线,拎起一件宝蓝色的锦棉首裰,对着容与比比划划。
她想的自然就多些,认真建议道:“不若让大牛叔当监肥人?他今早为护粪堆,还险些跟三癞子动了手呢。”
“若是娘同意,明日我便去寻陈夫子和桂先生,请他们代为邀请桂组长和村长。”容与配合地任由姐姐对着她比划,看了一眼那耀目的宝蓝色,又看了一眼,终究没发表什么意见。
试完衣后,她的指尖点过桌案,接着刚才的话头道:“至于这个……还是到时候问问大牛叔愿不愿意吧!”
李月棠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意见,先前也只是担忧出事,现在见孩子们都考虑好了,一咬牙,也跟着点头。
容与自然不是一拍脑袋就这么决定。
散会后她回了房间,拴好门熄了屋中的油灯,钻进空间里,趴在书桌前就着稳定而不刺目的台灯,继续完善着自己的计划。
油灯太伤眼睛,她夜里想要读书,都会到空间里来,现在这书桌上一边摆着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另一边是笔墨纸砚西书五经,跟前的空墙上贴满了她这两年练字的宣纸。
第二日,不到鸡鸣时分,容与便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利落地穿衣洗漱。
从进学以来,她每日早起练功晨读,夜里在空间整理知识点,躺到床上还要背一会儿书,或许是养生功的功劳,再加上睡眠质量不错,倒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熬不住的。
今日容与到得早些,她叩响学堂书房的松木门时,恰好两位先生都在,桂先生来开的门,陈夫子正用朱砂批注《杜工部集》,见他来,也只是抬了抬眼。
容与对着两位先生行礼过后,从书囊里取出一张宣纸奉上:“学生欲将沤肥法传与乡邻。”
陈夫子听清了容与的话,豁然起身,旧葛袍扫翻了朱砂砚——近些日子,他们不是没有听到乡亲们的闲言碎语,甚至桂先生还受了族中一些暗示。
容与展开沤肥图,腐叶纹路间粘着几粒真实的谷壳,“《王祯农书》载‘粪壤以时,可沃瘠土’……”
话未说完,手中的宣纸己被陈夫子接了过去,陈夫子的手都有些发颤,一边看一边念叨:“好啊,好啊……好一个‘稻粱谋’!”
桂先生看上去不像陈夫子那么激动,他慢条斯理地斟着紫苏茶,只是眸底也有光芒闪动。
“容哥儿,你打算如何做?”
容与并无自傲之色,而是整整衣衫。
“少年”再对着两位先生作一长揖,朗声道:
“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