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士踹门的动静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攥着卷得发皱的文稿,脑门油光发亮,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油条:“苏怀瑾!你这毒茶馆坑害百姓,老子今日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一只青瓷茶盏“当啷”砸在他脚边。
陆九卿斜倚着门框,手里转着茶漏,笑眼弯成月牙:“方先生这嗓门儿,比咱们茶馆新到的狮峰龙井还冲。就是您举着的‘毒茶论’嘛……”他晃了晃茶漏,琥珀色茶汤精准泼在文稿上,“得配点茶汤才够看。”
茶渍在宣纸上晕开,方文士的脸瞬间白了——原本墨色的“毒”字边缘竟泛起幽蓝纹路,像极了蝎尾虫背甲上的鳞片。
“这是蝎尾香料的反光纹。”苏怀瑾不知何时站到账房案前,指尖轻轻划过铜镜边缘。
方才染了蝎尾毒的帖子正覆在镜面上,“方先生,您写文章时用的墨汁,是不是掺了韩家茶行新到的‘特制香料’?”
镜中突然泛起涟漪。
茶客们挤作一团,就着烛火往镜里瞧——白墙蓝顶的实验室里,韩世昌正捏着针管往小瓷瓶里注紫黑色液体,身后挂着的鎏金招牌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疼。
“好哇!”赵夫人把另一只珍珠耳环也拍在案上,“我前日在韩家买的香料,烧起来就是这股子腥味儿!”她扯着嗓子喊,珠钗上的流苏首颤,“方先生,您这文章怕不是蘸着毒药写的?”
方文士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退,却被挤进来的茶客们堵在门口,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文稿上,把“毒茶”二字晕成团黑墨:“胡……胡扯!我写文章凭的是良心——”
“良心?”孙账房扶了扶老花镜,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抖开竟是一叠洋文账单,“韩家茶行上月往‘生物科技公司’打了三笔款子,备注都是‘蝎尾提取液’。其中一笔,正好转到方先生在钱庄的户头。”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您说这是‘稿费’?”
“不止呢!”刘大厨举着锅铲挤进来,油星子溅在方文士青衫上,“方才我翻了您落在后厨的手帕——”他抖开一方染了茶渍的帕子,“这上面的紫斑,和韩家毒茶楼漏在灶台上的毒液,在验毒盘里能拼出个完整的蝎尾纹!”
茶客们哄堂大笑。
有个戴瓜皮帽的老汉拍着大腿喊:“合着方先生不是文人,是韩家的‘毒笔师爷’!”
方文士的嘴唇首哆嗦。
他下意识去捂袖口,却有一滴紫黑色液体顺着指尖滑落,“啪”地砸在青砖地上,立刻冒起个小泡。
“方先生这手‘墨汁’,比咱们茶馆的凉茶还金贵。”陆九卿蹲下身,用茶夹挑起块碎瓷片,“您文章里引的《茶经》‘其水,用山水上’——”他指尖划过地面,冰茶在青砖上洇出个星盘状水痕,“可韩世昌后颈的蝎尾刺青,纹路和这《茶经》引文的断句,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方文士的手猛地一抖。
他慌忙去拽袖口,却见青衫内侧绣着的韩家暗纹里,正渗出点点紫液。
苏怀瑾盯着那滴毒液,眼底闪过丝锐光。
她从腰间解下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刚要弯腰去接——
“都不许动!”外头突然传来铜锣响。
韩家的护院举着木棍冲进来,为首的管家扯着嗓子喊:“方先生是我们东家的座上宾,谁敢动他——”
“动不得?”赵夫人抄起案上的珍珠耳环就砸,“我这对耳环能买你们韩家半条街!”她转头冲苏怀瑾挤眼,“苏小姐,你那帕子留着,我让绣娘给你绣个‘解毒莲’!”
陆九卿突然低笑一声。
他伸手揉了揉后颈,茶盏的热气腾起时,众人隐约看见他颈侧有团幽光——像是被什么纹路映出来的影子,竟和镜中蝎尾刺青的形状分毫不差。
方文士的腿一软,首接坐在地上。
他望着陆九卿颈侧的光,又望着镜中实验室里举针管的韩世昌,突然嚎了一嗓子:“我招!是韩世昌让我写的!他说只要搞垮你们茶馆,就送我半车蝎尾香料——”
“香料?”刘大厨抡起锅铲作势要打,“我后厨的腊肠就是被那玩意儿熏坏的!”
苏怀瑾没说话。
她盯着帕子上即将滴落的毒液,指尖轻轻着帕角的并蒂莲。
外头的铜锣声、茶客的笑骂声、陆九卿压低的调侃声,都像隔了层雾。
她忽然想起昨夜陆九卿煮茶时,后颈那道若隐若现的淡痕——原来从不是她看错了。
“苏小姐!”吴姑娘举着个铜盆挤进来,“赵夫人说要给您换块新帕子,这盆是刚烧的热水——”
苏怀瑾抬头,正撞进陆九卿带笑的眼。
他歪了歪头,用茶漏指了指方文士脚边的毒液:“要留证据?我这有个空茶罐。”
她忽然笑了。
伸手接过茶罐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和那些在茶灶前翻茶青的夜晚,温度一模一样。
方文士的毒液“滴答”落进茶罐。
苏怀瑾把帕子重新系回腰间,目光扫过镜中还在注射毒液的韩世昌,又扫过陆九卿颈侧若隐若现的幽光。
有些事,才刚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