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屋檐时,茶馆门口的铜铃就被撞得叮当响。
两个精壮汉子抬着朱漆木匣跨进来,木匣上蒙着层褪色的杏黄缎子,缎子角还沾着半片枯叶——倒像是从哪个旧仓库里翻出来的。
"苏姑娘,韩爷的贺礼到了。"打头的汉子扯着嗓子喊,故意把"贺礼"二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砸进青砖缝里。
他掀开缎子,露出里面巴掌大的青瓷坛,坛身雕着歪歪扭扭的异域花纹,坛口封着层暗红蜡泥,蜡泥上还沾着新鲜的草屑。
苏怀瑾正擦着茶案,茶巾在指尖顿了顿。
她盯着那坛底若隐若现的暗红纹路,后颈突然泛起细汗——这纹路的弧度,和她穿越那日夜空里的星盘裂缝,竟像一对咬合的齿轮。
"韩爷说了,"另一个汉子从怀里摸出封信甩在茶案上,信纸边角卷着,"苏姑娘要是能喝完这坛西域珍茶,他便退到三街外做生意。"
陆九卿正蹲在门口逗猫,闻言首起腰。
他原本松垮垮的茶衣突然绷出利落的线条,走到茶案前时,鞋尖不偏不倚踢到门槛上的铜盆——"当啷"一声,惊得两个汉子都缩了缩脖子。
"这茶配不上苏姑娘。"陆九卿突然抬手,茶坛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划出道弧线,"哐当"砸在青砖地上。
瓷片飞溅的瞬间,他弯腰用茶衣兜住坛底残渣,动作快得像猫扑蝴蝶。
"你!
你敢糟蹋韩爷的宝贝!"打头的汉子撸起袖子要扑过来,却被苏怀瑾拦在茶案前。
她垂眼盯着地上的茶渣,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急什么?
张郎中这不就到了?"
话音刚落,门帘"刷"地被掀起。
张郎中拎着药箱跨进来,白胡子被穿堂风撩得,倒像只炸毛的老山羊:"听闻贵店有冷萃新法,老朽特来讨教——"他扫了眼地上的茶渣,药箱"啪"地拍在茶案上,"顺便给各位看看这坛茶的'配料'。"
他从药箱里取出根银针,在茶渣里搅了搅。
银针尖刚碰到褐色粉末,立刻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张郎中的白眉毛皱成个疙瘩:"蝎尾粉,还是晒得半干的。
这东西入茶,头回喝活血,第二回...就该攻心了。"
"放屁!"门口突然炸起声吼。
赵虎撞开还没关上的门,腰间的铜环撞得叮当响,"韩爷的茶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物,你们敢污蔑?"他冲过来要踹茶渣,却被陆九卿用茶夹挑住裤脚——那茶夹是苏怀瑾用竹根雕的,刻着只歪嘴笑的胖猫。
"赵大爷瞧仔细了。"苏怀瑾弯腰捡起片带茶渣的瓷片,举到赵虎鼻尖前,"这蝎尾上的倒刺,和城南药铺王二婶晒的蝎尾,是不是一个模子刻的?"
赵虎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螃蟹。
他刚要骂人,门帘又被掀开。
韩世昌裹着猩红大氅挤进来,腰间玉佩撞出串乱响:"苏姑娘好兴致,拿我的茶当靶子?"
"韩爷可知道,蝎尾入茶要配朱砂?"张郎中慢悠悠擦着银针,"你那些小弟最近总去城南当铺,说是要当祖传玉佩换钱——可老朽听说,当铺王老板收的玉佩,每块背面都沾着朱砂。"
韩世昌的大氅角抖了抖。
他盯着张郎中的银针,喉结动了动:"张...张老先生说笑了。"
"上月十五,您在我那抓了三百根蝎尾。"陆九卿突然开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张药方,"您说给老家的叔父治风湿——可您老家在北边,哪来的南地毒蝎?"
茶案上的铜漏"滴答"响了一声。
韩世昌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猛地甩袖:"算你们狠!"他转身要走,却被陆九卿拦住。
陆九卿歪头笑:"韩爷,您的贺礼还没算钱呢——这坛茶,可是用蝎尾当茶叶泡的。"
"滚!"韩世昌吼得房梁落灰,大氅扫过茶案时撞翻了茶盏。
苏怀瑾弯腰捡茶盏,瞥见他靴底沾着星点紫色粉末——和方才李掌柜送来的密信上的,一模一样。
李掌柜的密信是傍晚送来的。
他缩着脖子站在后门,手里的信封被揉得皱巴巴,封口处沾着可疑的紫粉:"苏姑娘,韩世昌在城南码头...有批货要到。"他说完转身就跑,背影撞翻了墙角的腌菜坛,酸黄瓜滚了满地。
苏怀瑾把紫粉倒在茶盏里,和张郎中留下的蝎尾残渣对比。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茶盏里投下片银斑——那形状,竟和她穿越那日星盘上的裂缝分毫不差。
"怀瑾?"陆九卿端着热粥进来,见她盯着窗户发愣,"在想什么?"
"在想..."苏怀瑾指尖着茶盏沿,"韩世昌的货,怕是比蝎尾更有意思。"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有个粗哑的嗓子喊得格外响:"把李掌柜绑柱子上!
让他知道帮苏怀瑾是什么下场!"
陆九卿的手顿在粥碗上。
苏怀瑾望着窗外渐起的尘烟,嘴角勾起抹清浅的笑——这出戏,才刚唱到第二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