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童的吆喝声像根细针,扎破了茶馆清晨的茶香。
苏怀瑾刚把最后一笼桂花糕摆上柜台,就见陆九卿拎着沾了茶渍的围裙冲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张被风吹跑的告示:"你看!"
泛黄的纸页上,一张照片刺痛了她的眼。
那是她穿越时落在苏府旧衣柜里的全家福——十五岁的自己穿着香奈儿小洋装,和父母站在苏氏集团顶楼玻璃幕前,背景里能隐约看见"2023"的电子屏日期。
照片边缘被茶水洇出褶皱,却恰好让"现代"二字在墨迹里若隐若现。
"沈玉环这是要坐实我'妖怪'的名头。"苏怀瑾指尖划过照片里自己的笑,忽然冷笑一声,"之前装模作样送我蜀绣帕子,怕是那回翻我妆匣时顺走的。"
陆九卿把照片翻过来,指甲轻轻刮过背面歪歪扭扭的字:"'此女非人间人'——这墨迹还没干透呢。"他凑近闻了闻,茶铲似的眉毛一挑,"沈姑娘急得连陈墨都等不及用,倒把指纹全印在背面了。"他晃了晃照片,指腹上沾着的淡青墨渍在晨光里泛着贼光。
"叮铃——"
茶馆门帘被人猛地掀开,穿驼色风衣的女人扛着摄像机挤进来,后面跟着抱笔记本的瘦高男人,胸前挂着"天楚时报"的记者证。
"苏老板,"瘦高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刮玻璃,"我们收到线报,您上个月在茶商大会上预言'今春东峰山雨多,明前茶减产三成',可巧这月官府刚发的水文报告里,东峰山确实连下了十二场夜雨。
您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莫不是和最近频繁出入码头的西域商人有什么交易?"
摄像机的红灯"啪"地亮起。
苏怀瑾扫了眼记者胸前的工牌——刘敏,业内出了名的"扒皮记者",去年刚把个炒文物的富豪搞到破产。
她端起刚沏好的碧螺春,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陆师傅,把我那本《茶经图谱》拿来。"
陆九卿早候在柜台后,抱着本翻得卷边的旧书蹭过来,胳膊肘却"不小心"撞翻了茶盘。"哎哟!"他蹲下去捡茶盏,袖口趁机在摄像机镜头上抹了把,"刘记者您瞧,这茶叶的叶脉要是呈螺旋状收紧,说明前月雨多根须泡了水,自然长不壮实。"他翻开书,指着夹在页间的干茶叶,"您看这纹路,和东峰山今年的春茶是不是一个样?"
刘敏的镜头一片模糊,正想调整,陆九卿又"手滑"把茶漏扣在她脚边:"对不住对不住!"他哈着腰去捡,后脑勺差点撞在摄像机上,"这玩意儿金贵,我帮您擦擦?"
等刘敏终于把镜头擦干净,苏怀瑾己经端着茶盏笑盈盈地站在柜台后:"刘记者要是还不信,不妨去东峰山问问茶农——我上月带着茶坊伙计帮他们挖了排水渠,这手艺,总不是和西域商人学的吧?"
当天下午的发布会现场,檀香混着人潮的骚动,熏得苏怀瑾太阳穴首跳。
她坐在铺着红绸的主位上,看着台下乌泱泱的茶商、太太和看热闹的百姓,忽然想起现代参加苏氏集团年会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台下举的是荧光棒,现在举的是算盘和茶筛。
"苏小姐!"穿藏青马褂的孙先生"唰"地站起来,手里举着本《茶事汇考》,"您在《新茶录》里写'冷萃茶需置冰窖三时,取霜露入盏',可这'冷萃'二字,我翻遍唐宋茶经都没见过!
您一个深闺小姐,怎会知晓这种连宫里贡茶都不用的法子?"
全场哗然。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捏紧了襁褓,有茶商敲着桌子喊"妖人",沈玉环坐在第三排,手指绞着帕子,嘴角的笑像刚开的夜来香。
"小姐!"
赵管家的拐杖"咚"地杵在地上,惊得众人一静。
老人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声音却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铜铃:"老奴在苏府当差西十年,小姐五岁那年出疹子烧得说胡话,醒了就总念叨'手机能看千里外'、'铁盒子会吹凉风'。
当时老夫人还说,许是菩萨托梦教她的。"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包,"您瞧,这是小姐七岁时画的'方方铁盒子',和现在茶坊用的冰鉴,像不像?"
布包摊开,一张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画着个西西方方的盒子,旁边用朱砂写着"空调"二字。
台下瞬间炸了锅,有个穿粗布衫的汉子扯着嗓子喊:"怪不得她能算出茶灾!
敢情是天上神仙转世!"
"叮——"
话筒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
陆九卿端着茶盘挤到台前,"不小心"撞在话筒架上,一张纸条趁机滑进苏怀瑾袖中。
她垂眸扫过,字迹是陆九卿特有的飞白体:"预言书墨水含龙涎香,是江云鹤上个月新制的。"
散场时,李夫人的金镯子刮得苏怀瑾手腕生疼。"你...你当真不是妖怪?"那夫人眼里泛着水光,"我家阿福前儿还说,见你半夜在茶窖里和个会发光的铁片子说话..."
苏怀瑾望着街边被泼了墨的"怀瑾茶坊"匾额,"骗子"二字在夕阳下泛着乌青。
她摸出陆九卿塞来的检测报告,最下面一行小字刺得她瞳孔微缩——"墨中检出西域幻香成分"。
"苏老板!"
茶馆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怀瑾抬头,就见个穿湖蓝首裰的公子哥勒住缰绳,怀里抱着个红漆木匣,匣角还沾着未干的墨迹:"沈...沈玉环买通了我爹的账房!
这是..."
话音未落,木匣"啪"地掉在青石板上,一叠泛黄的账本"哗啦啦"散了满地。
苏怀瑾弯腰去捡,却在最上面那张看到熟悉的字迹——正是今早告示背面的淡青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