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捏着账本的手在烛火下投出细长的影子,赵画师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拔高:"苏老板,这数目和顾府旧账里记录的西域商队运毒次数......分毫不差!"
茶盏里的冷茶泛起涟漪,是她握杯的手指在发抖。
上个月江云鹤的毒窟被查抄时,她跟着王捕头去点过数目——二十箱,不多不少。
而幻香茶坊这个月进了二十箱"高山云雾茶",连箱数都对得上。
"赵师傅,"她压着心跳,将账本推过去,"您说的城南野茶园,具置?"
赵画师慌忙展开地图,手指在绢帛上戳出个浅印:"就在西城门往南二里,山脚那片青竹后面。
我祖父当年给皇家画茶园图时提过,说那片地底下埋着宋时的茶垄,土是黑中透红的油沙壤......"
"巧了。"
账房木门"吱呀"一响,陆九卿晃着个油乎乎的纸包挤进来,嘴角还沾着芝麻粒——显然刚去后巷买了糖饼。
他把怀里的旧账本"啪"地拍在桌上,纸页间飘出几星茶末:"我今儿翻了三天前的官府查抄记录,江云鹤的手下昨儿个派了西个伙计,挑着测土仪往城西去了。"
苏怀瑾瞳孔微缩。
江家的人向来嗅觉比猎犬还灵,他们盯上的"野茶园",怕不是块烫手山芋?
"去。"她突然站起身,茶盏在木桌上磕出脆响,"明儿天不亮就去。"
次日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苏怀瑾的绣鞋己经沾了半截泥。
她攥着赵画师的地图,穿过齐腰高的野艾,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荒废的茶园虽被杂草覆盖,却能看出整齐的垄沟,腐叶下的土块捏在手里像松糕,带着的茶香。
"这土。"她蹲下身,指尖蹭过黑红的泥土,凑到鼻端轻嗅,"是宋时《茶经》里说的'丹沙土',最养茶树根。"
陆九卿弯腰扯断缠在靴底的野藤,突然笑出声:"苏老板,您现在像只找食的小松鼠。"
"闭嘴。"苏怀瑾耳尖发烫,刚要起身,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苏姑娘好雅兴。"
沈玉环的声音甜得发腻。
苏怀瑾抬头,正见她踩着月白绣鞋从马车上下来,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这茶园是我沈家的陪嫁产业,上个月刚从顾府手里赎回来。"
"陪嫁?"赵画师的胡子气得来,"顾府十年前就把这片地卖给张屠户了!"
"张屠户欠了我沈家三十两银子。"沈玉环指尖绕着帕子,眼尾微挑,"上个月拿地契抵了债。"她从怀里摸出个檀木匣,"要看地契吗?
上面可盖着官府的红印呢。"
苏怀瑾盯着那方匣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首到陆九卿突然蹲在茶树旁,指尖拂开根部的浮土:"沈姑娘可知,真正的皇家贡茶树根,会生这种白色菌斑?"
众人凑过去——茶根周围的土块上,星星点点的白霉像撒了层糖霜。
沈玉环的脸色瞬间发白。
"这是宋时传下来的'雪斑菌',"陆九卿用茶刀挑起块土,"只有丹沙土养得出。"他突然低笑,"可这茶树是新栽的,根才扎下去三个月。"他叩了叩树根旁的青石板,"不如看看石板底下?"
几个伙计上前掀开石板,半腐的地契露了出来。
苏怀瑾眼尖地发现,地契末尾的"张屠户"被刮去,重新填了"沈"字,墨迹比其他地方深了两成。
"王捕头!"
远处传来脆生生的童音。
王大厨的小侄子举着糖画跑过来,手里的铜铃铛晃得叮当响:"我昨儿个卖糖画时,看见沈姐姐让刘地吏改地契!"他掏出个油纸包,"我用糖画换了刘地吏的笔,他手一抖,墨汁全洒在我糖画上了!"
王捕头摸着络腮胡从树后转出来,腰间的铁尺碰得佩刀叮当响:"沈姑娘,跟我去衙门对质吧。"
沈玉环的珍珠步摇歪到耳边,她猛地转身要跑,却被陆九卿伸腿一绊,结结实实摔进了野艾丛。
苏怀瑾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檀木匣,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半块带血的银锭,和幻香茶坊账本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沈姑娘这么爱茶,"她把匣子往沈玉环怀里一塞,"不如来我茶馆当品茶师?"她从袖中抽出一叠账本拍在石桌上,"这是你买通地吏的银钱流水,每月十五,我让王捕头陪你去衙门对账如何?"
沈玉环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那叠账本,突然笑了:"苏怀瑾,你以为赢了?"她扯下鬓边的珍珠,"这城...可不止你一家茶坊。"
夜里,苏怀瑾摸着茶馆后墙的砖缝,听着陆九卿在屋里哼《采茶调》。
她记得白天他说要去库房整理茶种,可方才路过密室暗门时,听见里面有挖土声——这茶痴,莫不是又在捣鼓他的宝贝茶种?
"吱呀"一声,暗门开了条缝。
苏怀瑾借着月光望去,只见陆九卿蹲在土坑旁,手里捧着个红陶瓮,瓮里装着黑褐色的茶种。
"你藏私!"她扑过去要抢,却被他笑着举高,"这是我陆家传了三代的'解玉种',能中和西域毒茶的毒素。"他挠着头,耳尖泛红,"我...我昨儿趁你不注意,把种子混进新茶园的土里了。"
苏怀瑾愣住。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肩头,照见他腰间挂着的小茶铲——那是他祖父传下来的,他总说比命还金贵。
"笨蛋。"她突然笑了,伸手戳他的额头,"这种子比银子还金贵,你倒全撒了。"
"那有什么。"陆九卿把茶种瓮塞进她怀里,"只要你种的茶,比沈玉环的甜就行。"
次日清晨,苏怀瑾在茶馆门口支了新茶摊。
她捏着匿名信,信纸边角还沾着墨点,上面画着江云鹤和西域商人在码头碰头的素描。
陆九卿凑过来看,突然皱起眉头:"这船帆的纹路...是波斯商人的标记。"
"看来,"苏怀瑾把信折好收进袖中,望着街对面新挂起的"清心茶坊"招牌,"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她话音刚落,街角的报童举着告示跑过,脆生生喊着:"看呐!
神秘女子来历成谜——"
苏怀瑾和陆九卿对视一眼。
风卷起一片茶末,落在告示角上,遮住了最关键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