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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穿大会散场时，夕阳把苏府茶旗染成金红色，像块被烤化的蜜饯。
苏怀瑾踩着台板往下走，绣花鞋尖刚沾到青石板，后领突然被人扯住——陆九卿的手指从她肩后探过来，指尖还沾着方才帮她搬茶桶时蹭的茶末：“慢着，你方才看江云鹤那眼神，活像要把他拆成茶饼晒。”
苏怀瑾偏头，看见他发梢还挂着方才人群挤动时落的金桂，突然伸手替他摘了：“你闻没闻见？沈玉环那身茶渍里，混着点苦杏仁味。”她袖中油布包硌着腕骨，是孙小六刚塞来的碎瓷片，“小六说沈府后墙传‘这事儿没完’，没完的可不止沈玉环。”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孙小六像只炸毛的麻雀扑过来，额角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沾得青布短打前襟湿了片：“小姐！我蹲沈府后墙蹲得腿都麻了，刚听她们大丫鬟跟门房说——”他猛吸口气，“说沈姑娘找了个什么‘笔杆子’，要在州城告示栏贴‘苏府嫡女伪善录’，还说要联合城西米行、城南布庄的东家，明儿早市堵着您骂！”
苏怀瑾捏着油布包的手紧了紧，碎瓷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展开油布，暗褐色茶渍在夕阳下泛着乌光，凑到鼻尖轻嗅，果然比寻常茶苦得发涩：“这是陈茶熬的，特意兑了苦楝树皮汁——沈玉环要让百姓觉得我送的茶种有毒。”她抬头时眼尾微挑，像只蓄势的猫，“她倒会挑时候，明儿是秋社，早市人最多。”
“那咱们现在去茶行搬二十桶新茶，现场煮给百姓喝？”陆九卿抄起她方才落在台上的团扇，啪地拍在掌心，“我还能现场表演个‘茶师吞茶渣’，保准比她那破告示热闹。”
苏怀瑾刚要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苏姑娘”。
三人同时转头。
孙先生站在茶旗阴影里，青衫下摆沾着星点泥渍，往日总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绷得像块冷玉，目光扫过苏怀瑾时甚至带了丝警告：“有些事，莫要查得太透。”他伸手按住腰间半旧的书袋，指节因用力泛白，“尤其是‘星河’的事。”
“孙先生？”苏怀瑾下意识往前半步，“您今日是怎么了？前日还说要帮我整理茶经，昨日还夸我改良的制茶法……”
“前日是前日。”孙先生打断她，声音像冰锥子扎进风里，“听我一句劝，收手吧。否则——”他喉结动了动，后半句咽回肚子里，转身便走，青衫下摆带起一阵风，卷得地上的茶渣打着旋儿往苏怀瑾脚边凑。
陆九卿把团扇往腰里一插，就要追：“这老头吃错药了？上个月在茶棚还说您是‘茶界新星’，现在倒像被人拿烙铁烫了嘴！”
苏怀瑾却拉住他手腕，目光锁着孙先生逐渐模糊的背影。
她注意到他方才按书袋的手背上有道红痕，像是被细绳勒的，而他腰间那串常挂的枣木佛珠，此刻竟换成了枚刻着云纹的银坠子——和江云鹤袖中露出的玉佩纹路，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小六。”她转头时眼底闪过锐光，“今晚起，你跟着孙先生。他去哪儿，见谁，说什么，都给我记清楚。”
孙小六立刻点头，从怀里摸出半截炭笔在掌心画圈：“小姐放心！我能扮成卖糖葫芦的，他进茶楼我就蹲门口啃山楂，他上茅房我就……”
“打住。”陆九卿揉了揉他发顶，“别把自己搭进去。”他转向苏怀瑾，语气放轻，“怀瑾，你真觉得孙先生还有转圜？我瞧着他方才那眼神，活像被人攥住了命门。”
苏怀瑾没说话，指尖着袖中碎瓷片。
三日前她在茶棚替孙先生斟茶时，他还握着她的手教她看茶沫：“茶如人心，浮的是表象，沉的才是底。”如今这底，突然翻了天。
“他知道的太多了。”她轻声道，“沈玉环要对付我，江云鹤要藏秘密，他们都需要孙先生闭嘴。可孙先生若真被收买，方才不会只说‘收手’——他在提醒我。”
陆九卿没再反驳，只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行，听你的。但明儿早市我得跟着，要是沈玉环敢扔菜叶子，我就替你挡——反正我这张脸，多俩菜叶子也不耽误帅。”
接下来三日，州城像口烧滚的油锅。
沈玉环的“伪善录”果然贴满街角，说苏怀瑾送的茶种“克土”，种出来的茶树“吸人精气”；可偏巧有菜农挑着刚摘的茶苗挤到告示前，梗着脖子喊：“我家后院种了苏小姐的茶，叶子绿得能滴油！”
苏怀瑾没急着反击，只让茶行伙计在早市支起茶棚，免费请百姓喝新茶。
她蹲在茶炉前扇风，看陆九卿举着茶盏跟卖鱼的大叔掰扯：“您瞧这茶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儿，要真有毒，我早把自己当茶渣泡了！”
首到第三日黄昏，孙小六才喘着粗气冲进茶行，发梢沾着草屑，裤脚还挂着半截狗尾巴草：“小姐！孙先生这三日去了江家祖宅七回！我蹲墙根儿听见他跟江云鹤吵，说‘你答应过不碰无辜’，江云鹤骂他‘老糊涂’，还摔了茶盏！”
茶行里霎时静了。
正在擦茶盏的老茶工手一抖，瓷片“啪”地碎在地上；负责记账的小丫鬟攥着算盘，珠子哗啦撒了半桌。
陆九卿抄起茶筅敲了敲桌沿：“我就说这老头有问题——”
“不。”苏怀瑾突然站起来，指节抵着茶案，“他若真被收买，不会跟江云鹤吵。他在挣扎。”她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影子被拉得老长，“小六，你做得很好。去后厨拿碗糖粥，暖暖肚子。”
等孙小六蹦蹦跳跳跑走，陆九卿凑过来压低声音：“怀瑾，现在连茶行的伙计都在嘀咕，说您总护着个‘二五仔’。再这么下去——”
“我知道。”苏怀瑾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封泛黄的信。
信纸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旧书里抠出来的，字迹却刚劲有力：“若想知道孙先生的真正立场，请于三日后前往青云山老宅，届时自会有人解答。”
陆九卿凑近看了眼，突然笑出声：“这信送得够巧啊，早不送晚不送，偏赶在咱们摸不清孙先生的时候。”他伸手捏住她后颈，拇指轻轻揉了揉她绷紧的肌肉，“但你肯定想去，对吧？”
苏怀瑾望着信纸上被烛火映得发亮的墨迹，想起那晚在茶棚看到的“青云山”玉佩，想起孙先生留下的“青云山下老宅，子时三刻”的纸条，想起江云鹤转身时袖中闪过的冷光。
她把信折成小方块，收进贴胸的锦囊里，那里还躺着孙先生最初给她的茶种：“有些真相，总得自己去看。”
“那我陪你。”陆九卿扯了扯她的发辫，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青云山那破老宅，指不定有老鼠有蛇，你这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陆九卿。”苏怀瑾转身盯着他，眼尾微微上挑，“你要是敢说我搬不动茶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按在茶案上，用茶筅给你梳个冲天辫？”
陆九卿立刻举手投降，可眼里的笑却压不住：“得嘞，小的遵命。三日后，青云山老宅，陆某必定鞍前马后，替苏小姐赶老鼠、打毒蛇、挡暗器——”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先说好了，要是真遇到危险，你得躲我身后。毕竟……”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我这张脸，得留着给你当聘礼。”
苏怀瑾耳尖发烫，抄起茶盏作势要砸，却在触到他衣襟时顿住。
窗外晚风掀起竹帘，吹得案上的信笺轻轻颤动，像只蓄势待飞的蝶。
三日后的青云山老宅，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孙先生的挣扎，江云鹤的阴谋，沈玉环的算计，是否都将在那座老宅里，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
她望着陆九卿眼里跳动的烛火，突然笑了。
管他是圈套还是机会，至少——她摸了摸胸口的锦囊，那里装着茶种，装着信笺，装着所有未明的真相——她不是一个人在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