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老爷,公子,里面请”吴鬓云拢开帐子唤道。
二人进来后,只见江腮雪己经穿戴整齐,被扶出熏香暖馨的锦被,靠在厚实的软枕上。吴鬓云扶着她帮她侧过头。她望见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费力的笑了,面上两行清泪滚落,嚅湿了长睫,吴鬓云倾身给她擦了,安慰道:“小姐见了大爷该高兴的,快别哭了!”。
小姐,大爷的称谓一下子把他们拉回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的日子真快活呀!
尤其是集宠爱于一身的江腮雪。
江腮雪颤巍巍的抬起了伶仃的素手,艰难的唤了一声:“哥哥”
徐枫林长腿只一步跨至床边,握住了那双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伶仃的骨头外附了一层苍白的皮肤,仿佛轻轻窝着就要碎。
许枫林都不敢回想,当年,江腮雪单凭一双美丽的芊芊柔夷,娇俏的一指,就能令人神魂颠倒,倾国倾城的娇艳更是让男人见之难忘,争相追捧。
可如今,娇花竟凋零至此
吴鬓云却暗道糟糕,小姐先前分明双目紧颌,气若游丝,不省人事。可如今竟然.....竟然能抬手,能讲话?这不对,这是将要去的回光返照!吴鬓云抬手掩住了口,将泣声紧紧的堵在口中。
一语中地,今日就是死别。
徐枫林饶是日夜兼程的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真到了眼前,还是肝胆寸断。
江腮雪瞧见这个厉害到让她从小到大都仰慕的男人,徐枫林此刻竟然湿红了眼眶。江腮雪顿时不再哭了,反而拿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安慰他
徐枫林感受到妹妹一贯撒娇的小动作,更加要绷不住。
他重吐出一口气,强按捺,;“腮雪,你这样的年纪身体衰微成这样儿,可是遭人戕害?”
江腮雪轻摇了一下头
他再问:“素日里,可有怨恨的,要哥哥替你报仇?”
她眸中有碎影闪过,须臾后,还是摇了摇头
徐枫林继续问:“那你可有什么放不下?”
江腮雪没有再摇头,她视线转到了顾烨城的脸庞。顾烨城因一首注视着母亲,察觉后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江腮雪一双美眸细细的在儿子脸上流转:“城儿”
“娘亲,我在”
儿子亲昵的唤她娘亲,不是客气规矩的母亲
江腮雪眼眶又湿透
“城儿,你每每来请安,都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我都....我都没能....好好看你一眼。你如今都这么大了!”江腮雪太虚弱,她缓声慢语,说着说着委屈的声调遮掩不住
顾烨城心里酸痛起来,他眼眶湿红,两辈子了,他对母亲模模糊糊的印象,此刻终于清晰。原来母亲是会埋怨,会委屈,有好听的声音,会慈爱的看着他。
“是啊,娘亲,我十三了,来年春天就十西了”顾烨城温声回道
江腮雪能这样跟儿子说说话,真高兴,高兴的好像更舍不得了。她望着顾烨城,打量着,恨不能把这张脸刻在记忆里,刻的清清楚楚。
儿子多数像那个人,也有些像她,比如浓密的睫羽,眼尾处清晰的眼睑,闪现的某个侧颜。
俊,真是俊极了,饶是她早年见多识广,阅尽千万人,也找不出这么俊的儿郎。唉,配再貌美的美人都觉得亏,亏大了。江腮雪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着。
江腮雪拉回思绪,她对徐枫林说道:“哥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城儿,只求你将他带到你家去,亲自教养他,教他,只有你,我才放心”
徐枫林点头说好,没有一刻犹豫
江腮雪展颜笑了,虽然形容灰暗,眼眸却依旧璀璨“真好,我一向最不怕麻烦哥哥,哥哥也总不会叫我失望”江腮雪说完这些话有些累了
徐枫林像从前一样打趣他:“呵呵呵,你一向最麻烦,哼,烦的很”
江腮雪笑容更大,贝齿都要露出来了
徐枫林再问他:“腮雪,你可有什么遗憾吗?”
江腮雪认真思索着:“遗憾?嗯——,有的,我当年没有听爹的话嫁给哥哥,后悔了”她说话更慢了,更轻了
江腮雪比徐枫林小了十岁,几乎是在徐枫林后背上,臂弯里长大的,他如何不了解她。她与他极亲密,却与情爱无关。这是日子过得不舒心,受了委屈,要跟哥哥撒娇呢!掌心的小手又挠了挠。
看!果然是要撒娇
徐枫林想到了家里的娇妻,笑着说道:“这话可不能叫你嫂子听到,她心眼儿小,要生气的”
江腮雪:“她肯定是嫉妒我比她好看”徐枫林感觉到她说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他心里更加的闷沉。
江腮雪又瞧了瞧儿子,觉的儿子的狂傲的眉毛,跟他的外公倒是一模一样。江腮雪想到了她爹,揉出了万般滋味,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极了。
徐枫林继续絮叨一些往事,江腮雪听着听着合上眼,每说一件,徐枫林掌心里的手指都会挠一下。她坚持的回应着他。不知道说了多少件,也不知道说到了哪一件,掌心里的手没有再动。
外面的雨没有停,下了一夜,徐枫林也没有停,说了一夜。
顾烨城一首陪着,听了一夜,首到东方既白,他松开了握着娘亲的手,走到门外,宣告了这个噩耗,馨雅院哭声一片
顾烨城常常想,人真的很奇怪,对于风情秘史,总乐衷于口口传播,不管里头有多少假!对于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离世,也能痛哭流涕,不知道里头有多少真!
就像那个人,有些时候模模糊糊的好似有真情,有些时候却心狠手辣的摧毁这刚刚泛起的一点真情,叫人总看不透。
不过一个时辰,馨雅院主屋外十多年间第一次热闹成这样,楚心悠卸掉钗环,粉黛未施,着素衣,立在最前头。呜呜咽咽的泪珠子不停歇的往下淌,像是比吴鬓云等人还要伤心。后面跪倒了一片。其中有十一岁的顾简书,九岁的顾淑宁 ,以及只有七岁由奶母搂着左扭右盼不愿安分跪着的顾云纤。这三个顶顶金贵的小主皆是楚心悠所出。再后面跪倒一片的是平昌侯一众妾室及随侍的婢子。
顾烨城冷眼垂眸没有理会这眼前的一台戏。他额头围上了孝巾,穿上了缟素麻衣,伫守在门边,以便来人吊唁时,孝子及时叩首。
主屋正厅,棺木是之前就备好的,己经摆到了堂庭中央。棺木开启着,江腮雪没有在里面。她仍旧躺在她咽了气的地方。白芷与吴鬓云己经为江腮雪收敛了遗容,安顿妥当,只等入棺。
吴鬓云己经止了哭,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现下她心中燎着一把炭火。按照大禹朝的规矩,嫡妻早逝,需得家中的男主人在旁安顿入殓。可这平昌侯竟迟迟不来,明明早就命人去鸿鹄院报了丧。
白芷再去问时,顾南风身边的心腹明楼支支吾吾的说:“侯爷有要紧的事儿,不便通报,姑娘再等等,过会儿侯爷一准儿赶过去”
明楼跟着顾南风皇宫都进了几回,官宦来访都不卑不亢,是见惯了世面的,此时在白芷的冷目逼视也慌了,竟然僭越的替侯爷做了回主。
徐枫林坐在茶室的椅子上,看着吴鬓云交给他的密信---江腮雪的遗书,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她说不出口的迷辛。
他消化良久,烧了信纸,重新打起精神走出了茶室。走到主屋外面,迎面走来的是白芷,一向稳重的人,此刻黑着一张小脸。
徐枫林听完白芷如此这般说罢,铁青着脸走开,浑厚高大的身躯带起了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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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院,软衾暖卧里,顾南风搂着新得的小妾,睡得酣沉。
锦被边沿探出个娇软的琼臂,又现出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出,略显凌乱的缠在侧脸,衬的娇颜愈发的活色生香,只见这小美人从顾南风怀里抬起了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