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吟风赶到十里亭的时候,沈书禾己经等着了。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亮起,东方的鱼肚白中夹杂了几道霞光,云彩镶嵌着金边,树木的轮廓越发清晰,鸟儿三三两两飞离巢穴。
“沈大人,来的挺早啊?”
谢吟风骑在马上,手中握着根鞭子,随着行进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敲在马腹上,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悠悠走来。
这情形哪像是去西北巡防的将领,说是谁家的浪荡子也不为过。
沈书禾对她委实有些好奇,她猜不透谢吟风,到底有没有领会陛下话中的深意,如今的这副样子,是成竹在胸,还是故作潇洒?
“谢都督来得也不迟。”
她回了一句,目光被她腰间的香囊吸引。
实在是谢吟风今天穿了一件墨色绣竹纹的长袍,手上的护腕也是同色,只有腰间那个青绿的香囊,在晨光中招摇地晃来晃去。
她下巴轻抬指了指,“夫君绣的?”
谢吟风瞥了一眼,语气随意地说道:“怎么,沈大人没有吗?”
沈书禾神情一敛,抱臂冷哼,“显摆吧,看你能显摆几时。”
“沈大人不高兴了?”
谢吟风从马上跳下来,用鞭子戳了戳她的肩膀,调侃道:“早知道让我的夫君给沈大人也绣一个了,顺便再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说着她取下香囊,在沈书禾的眼前摆弄着,“绣不成双鱼戏莲的,绣个独木成林也行啊,是不是?”
沈书禾扒拉开她的动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都督,希望到了西北,你也能笑得出来。”
谢吟风挂回香囊,捋了捋下面的穗子,想起今早送别时,徐行之红红的眼眶,心间也有一丝不舍。
“放心,有沈大人在,自然会的。”
她用同样的方式回敬过去。
沈书禾木着脸不想搭理她,朝城门口看去。
这次随行的除了大理寺的人之外,其余还有两百人,全是神箭军的,由一个宦官领着,此时还未过来。
谢吟风打听过,此人也姓韩,单名一个守字,听说是大监韩忠的干儿子。
沈书禾转头,就见她靠坐在凉亭中的廊柱上,一条腿曲起,提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身旁的长剑静静躺着,剑鞘上的卷草纹泛着古朴的色泽,仿若历经刀山火海一般。
她忍不住问道:“这剑可有名字?”
谢吟风提着酒壶,斜睨着她,淡淡道:“浮生。”
“浮生?”沈书禾唇齿间碾过这个名字,少顷疑惑地问道,“何解?”
谢吟风唇角轻勾,仰起头灌了一口酒,五指展开滑过眼前,慵懒一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沈书禾怔住,她不是没有听过这句话,可从谢吟风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如此怪异,好似历经沧桑一般。
可这个年纪不应该呀。
她皱着眉,不由得回了一句,“为赋新词强说愁。”
听出她在讽刺自己无病呻吟,谢吟风笑笑没有接话。
东边的天空更亮了,大片的朝霞铺开在天际,昭示着太阳的到来。
“可容我一试?”
这把剑看着着实不俗,沈书禾有些心痒难耐。
“沈大人当心,”谢吟风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像在弹一首无名的曲子,“我这浮生轻易不出鞘,若出鞘定是要见血的。”
“是吗?”
沈书禾不信,听她同意了,当下就要试试,谁料不过刚听到一声‘嗡鸣’,手指就被划伤,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见血了。
亭角有夜宿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她愕然地看向谢吟风,这剑怎么这么邪门?
随即低头去看,那剑身上连一滴血迹也无,只映出森冷的光,让人禁不住心底发寒。
而她脚边的草丛上,却是落了几滴鲜血,看着十分刺目。
“沈大人,现在信了?”
谢吟风笑意吟吟地看着她,酒壶在她的手中晃来晃去。
沈书禾身体颤栗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怎么谢吟风的剑也和她的人一样,十分怪异。
晨雾完全散去,太阳的金光彻底笼罩大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尘土翻滚着遮住了视线。
‘吁~’
来人看着很是年轻,面白无须,身体瘦弱,约莫也就二十左右。
他身穿一身墨蓝色束袖锦缎长袍,其上绣着团花暗纹,待走到两人近前翻身下马,手指自然地兰花指,尖利的声音透过殷红的嘴唇传来,“哎哟,是咱家来迟了,两位大人勿怪。”
他说着抱歉的话,面上却没有一点抱歉的神色。
谢吟风神色一僵,搓了搓手臂没有答话。
倒是沈书禾走上前,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们也是刚来,还想着莫要让韩大人等急了才是,谁知竟是巧了。”
她一番话说得体面,给足了韩守面子。
后者惨白的脸带着笑,伸手理了理衣摆,兰花指点着沈书禾,“还是沈大人会说话,难怪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瞟向谢吟风,眸中含着不悦。
沈书禾察觉到了,假意呵斥道:“谢都督,还不来见过韩大人。”
谢吟风暗叹口气,身子却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待稳住了身形,朝韩守抱了抱拳,面露歉意地说道:“韩大人勿怪,酒贪多了,腿有些软。”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看看二人,装模作样地晃着身体,好似真的醉得不轻。
沈书禾看不透她葫芦卖的是什么药,只好冷着脸斥道:“谢都督,我们这是去办差,不是去逛花楼,下官劝你几回了,让你少喝点,你就是不听。”
听见这话,韩守的责问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半晌后他阴阳怪气地开口,“谢都督这样子,怕是今早才从花楼出来才是。”
谢吟风走过去,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脑袋微偏,朝他的脸上打了个酒嗝,声音轻悠悠地问道:“韩大人怎么知道?”
“呸呸呸,”韩守一把推开她,脸色那叫一个难看,“谢都督,你这是何意,小心咱家告诉陛下,你办差不利。”
被他的兰花指差点戳到鼻尖,谢吟风吓得后退了两步,立刻抱拳弯腰请罪,“韩大人请恕罪,是在下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这样的人计较。”
韩守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俄顷,一甩袖子翻身上马,扬声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