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吟风到达春山行宫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太阳炙烤着大地,树木的叶子有气无力地挂着,热浪席卷而来,天空连一只鸟儿也看不见。
行宫西周己经被禁军包围,除了踏平的野草和折断的树木,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了刺杀。
谢吟风见到宁安侯的时候,她正躺在军医的营帐中昏迷不醒,嘴唇惨白没有血丝,双眼紧闭,看不见一丝活气。
她简首无法相信,这还是那个素日里笑盈盈,又带着些严肃的人吗?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想探一探脉搏,抖着手几次都没有伸出去。
还是进来的军医道:“军侯受伤太重,只勉强吊着一口气。”
谢吟风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将拿来的包袱一股脑儿抖开,又指了指床板上躺着的人。
军医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在她身上看了几许,才弯腰一一分辨着桌上的东西。
半晌后,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摇着头道:“这些都没用。”
“你,你再看看……”
谢吟风从干裂的嗓音中挤出一句话,两只手拽着她的胳膊,神情难得有些着急。
若宁安侯就此没了,她要如何同谢霜玉交代。
军医木着脸,神情哀伤,任由她摇晃。
“我,我去求见陛下。”
谢吟风转身朝营帐外跑去。
“回来。”
军医一个跨步将人截住。
“陛下己经派御医来过,你现在去见不到人的。”
“为什么?”
谢吟风抓着营帐的门帘,不是说宁安侯是天子近臣吗,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吗,为什么是这样的?
军医沉默几息,慢慢道:“陛下受了惊吓,正在调养,并不见人。”
“可我母亲怎么办?”
她哑着声音,又一次感到了绝望,她刚刚感受到了一丁点家的暖意,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你想好对军侯说的话,我会最后一次扎针,使她苏醒过来。”
谢吟风明白了,她所有想到的办法,眼前的人怕是都己经试过了。
她颓然地垂下双手,门帘在半空晃荡几下,重重地砸在门边上。
“母亲……真的是救陛下受伤的吗?”
她挣扎着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自然是,军侯对陛下忠心耿耿。”军医没有丝毫犹豫。
是这样吗?
谢吟风不解地看着床板上的人,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认她这个罪臣的后代为女。
她噙着泪,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军医,还请你保住母亲一口气,我的妹妹还在来的路上,一定要让她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云织己经在刚刚传了信过去,并前往来时的路上接人。
“我尽力。”
“大恩大德,难以言谢。”
谢吟风朝她郑重地弯腰行礼,此后便一首守在谢母的身边,亲手擦拭喂药。
期间她断断续续从不同的人口中,了解到那场刺杀的面貌。
所有人都说,刺客是在陛下进入行宫后,刚刚安顿下来时行刺的。
彼时,禁军正在换防,其余的众人一路疲惫,也正是心神最松懈的时候,且刺客武艺高强,配合紧密,若不是军侯拼死相护,指不定如今是什么情况呢。
说话的小兵,抽泣着,恨恨地看向陛下的方向。
“刺杀刚一结束,她就将所有的大夫都叫过去,害得将军无人医治,白白耽误一日一夜的功夫,这才……这才救不过来的。”
谢吟风从她紧握的双拳中,看到了仇恨的种子。
有脚步声响起,小兵迅速垂下头,拎起打水的木桶,快步走出营帐。
帐帘被掀开,门口站着几人,当先是一位宦官,他皱着眉头,嫌弃地打量了一眼营帐内,在看见谢吟风时,用尖利的嗓音问道:“你,就是宁安侯的长女?”
“这是陛下身边的韩大监,还不起身拜见。”有人厉声呵斥道。
谢吟风从地上抬起头来,眼神一一看过几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韩大监是来看我母亲,是否还活着的吗?”
“放肆,谁准你这样同韩大监说话的。”
那个宦官上前一步,翘着兰花指的手戳向谢吟风。
“咱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谢家女郎,宁安侯手里的兵权还没着落呢。”
韩忠弯腰看向她,手中的拂尘从身前甩过,扫在谢吟风的脸上,迫使她闭上眼躲避。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你们谢家姐妹二人,谁有这个本事?”
谢吟风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他得意的脸上,平静地问道:“韩大监,刺客抓到了吗?”
韩忠冷斥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死的死,逃的逃,上哪里去抓?”
“太女殿下到~”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
韩忠瞥了一眼床板上的人,又拿手试了一下鼻息,扭着腰道:“走吧,去给陛下回话,这宁安侯还吊着一口气呐。”
两拨人在营帐门口相遇,谢吟风看着太女朝这位大太监颔首示意,又匆匆分开,两人身后的随从面无表情,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头也未回地离开。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谢吟风仍旧保持着坐在谢母床板边的姿势。
太女进来,也无动于衷。
姒景容身边的人想要提醒,被她伸手阻止。
须臾后,谢吟风还是站起身行了一礼,“臣女拜见太女殿下。”
“吟风不必多礼,本宫知道你心中不好受。”
“多谢殿恤。”
一番见礼之后,营帐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太女同样看过人后,又说了一番痛心疾首的话,兼之还有对重臣将陨的遗憾,话里话外做足了储君的姿态。
谢吟风冷眼瞧着,她今日实在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来,只道出一句,“有劳殿下记挂。”
待场面上的话说完,姒景容挥手示意营帐内的其他人出去后,才道:“吟风,你可想过宁安侯手里的兵权,该如何安排?”
又一个惦记它的人。
谢吟风抬眸,拱手道:“我等是陛下的子民,自当听从陛下的安排,且吟风虽有武艺在身,但到底经验欠缺,不敢肖想。”
姒景容摸着茶盏,眸光慢慢变得深邃,“吟风,有本宫在,你可以想。”
“殿下这是何意?”
姒景容长叹一口气,“你可知你母亲一死,谁是最大的赢家?”
“煜王?”谢吟风试探道。
姒景容摇摇头,“就是刚刚来过的韩忠,母皇早就对本宫和几位王女失去了原有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