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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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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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谁来言说夜晚
作者:
金十四钗
本章字数:
16546
更新时间:
2025-05-22

“睡得少不正好证明了你们能力差,以勤补拙么。”

翌日回到刑警队,蒋贺之调来了韩恕的案卷。韩恕因收受贿款近3000万元被判刑11年6个月,目前已在洸州监狱服刑。蒋贺之与何絮飞带上公函及其它相关证件去洸州监狱申请提讯在押的韩恕,没想到却被对方告知,因三级高血压与严重的脑梗塞,韩恕已被批准保外就医,眼下正在指定的钟山医院接受治疗。

两人扑了个空,走出洸州监狱,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何队副觑看左右,竟煞有介事地压低音量,悄悄传达了沙局长的意思:这案子目前公检两家都盯着,老沙认为,出于同仁之情,有任何情况都得先跟检察那边通通气。

“就因为公检两家都盯着,我们才要抓紧。”老沙这话,无非是想拿案子卖人情、不跟检察抢功劳,蒋贺之偏就装作听不懂。他手指轻扣警车车顶,微微一笑,“保外就医是贪官们逃避牢狱之灾的老把戏,我们现在就去钟山医院,看看这位韩区长是不是真的这么多病?”

“这不太好吧,我们出发前沙局特意交代过——”

“老何,我来开车。”何絮飞还想争两句,但蒋贺之惯于我行我素,直接把人从驾驶座上撵了下来。

一脚油门到底,半个小时车程就到了。钟山医院是一家百年传承的三甲医院,多门学科为国家临床重点学科,其中尤以临床神经学科居国际领先水平,还有两个同规格的分院,一北一西,北院擅长血液病和皮肤病,西院则提供国际医疗服务。

遑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院内一贯人山人海,蒋贺之挤进人群,向导医台的护士亮出证件,要求对方告知韩恕所在的病房,不一会儿,便有院方的人员前来接待,指引他们去干部病房。蒋贺之道声“谢谢”,大步生风,掉头而去,然而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给干部病房那边打了电话,慌慌张张地通知道:“警察来了。”

干部病房位于钟山医院的贵宾区,独立于医院一隅,是一栋总高8楼、别墅结构的小高层建筑。雕花红墙四坡瓦,由一片密匝匝的绿植环绕、映衬,与医患沸反的医院其它区域,截然两个世界。蒋贺之与何絮飞走进贵宾区,随意朝左右张望一眼,不由皱眉:这里的病房装修十分考究,地上大理石,墙上木饰面,厨房卫浴起居室应有尽有,冰箱电视微波炉配置齐全,都快赶上酒店的豪华套房了。他冷冷道:“韩区长住的是干部病房,享受的是干部待遇,这牢坐的,比白领还惬意。”

两人搭乘电梯,径自前往韩恕所在的七楼。随电梯上升,何絮飞也忿忿道:“可不是,难怪这些贪官们都想搞什么‘保外就医’呢,这不明晃晃霸占国家的医疗资源嘛!”

七楼很快到了,两人走出电梯,迎面而来一个穿白衣、戴口罩的年轻护士,与蒋贺之擦身而过之际,她微微低头侧目,试图避开与他对视。

蒋贺之一下便注意到了,这个女人虽只露着一双眼睛,但妆感极重,在多是素颜和淡妆的女性医务人员中显得不太合宜。女人还留下了一阵香水味,很浓烈又很冷门的一种花香调,他从一些类似烈酒、肉桂的熟悉香料中分辨出,应该是梅花的味道。蒋贺之疑惑更盛,不禁站定,回头,见女人原先两手插兜,此刻伸手去摁电梯,露出的手指上竟佩戴着镶贴珍珠与水钻的甲片,很显然,这副仪容仪表完全不符合医务人员的着装规范,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护士。

蒋贺之反应过来不对劲,马上吩咐何絮飞:“这个护士有问题,拦住她。”

“知道了,一会儿我过来跟你汇合。”何絮飞闻言,拔腿就追。

女人已经进了电梯,想来插翅难飞,蒋贺之便独自走进了韩恕的病房。

此刻韩区长就躺在病床上,小圆脸大酒窝,穿条纹病服,戴电子镣铐。他比当区长那会儿胖了不少,除了眼角眉心微有细纹,整张脸好似刚刚抛过光打过蜡,水滑油亮。

蒋贺之冲病床上的韩恕亮了亮自己的证件,嘴角微微一动:“韩区长身体不好,还能养得这么膘肥体壮、红光满面,看来钟山医院的伙食确实不错。”

韩恕以前是个领导,言谈举止拿腔拿调,如今人在囹圄,脸皮也愈发刀枪不入。他以个无赖的姿态在床上躺平,翻着眼白说:“我的案子好像不归公安管吧?”

蒋贺之不跟他扯些弯弯绕,开门见山地问:“你知不知道你在颐江公馆的别墅里又找出了大量的黄金与现金。”

“不知道。”韩恕虽然这么回答,但面上毫无惊诧之色,显然是耳目灵通,已经知道了。他说,“你得问开发商啊,你问我干嘛?没准儿开发商把他的卖房款折算成黄金,跟砖头一起砌在墙里了呢。反贪局早调过我的账了,要真有确凿证据,你觉得我可能只判11年嘛,我肯定已经被枪毙了啊!”

虽与那“反贪之花”只有一面之缘,但蒋贺之看得出对方办事能力不错,不至于出现这么大一笔贿款的疏漏。他想了想,又问韩恕:“贪污受贿确实不归我们公安管,那墙中的尸体呢?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就更不知道了啊,”韩恕打定了主意一问三不知,还是那句话,“你应该去找开发商,没准儿他是个妻管严,怕家里大婆发飙,所以杀了自己的小情儿埋在墙里,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我都没说墙中尸体是个女性。”蒋贺之笑了。

“我、我猜的,反正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嘛,”韩恕结巴一下,但反应很快,“我现在头疼得厉害,我不舒服,我得休息了——”

韩恕佯装发病,想通过按护士铃的方式把这位刑警给请出去。然而蒋贺之眼明手快,一把摁住了他的手。他逼近他,凛凛注视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这房子虽然记在了你的名下,但其实并不是你在使用,对吗?”

一句话,令韩恕腮边垂坠的肌肉猛然搐动,蒋贺之细了细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恐之色。

“显然那人比你官大,”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蒋贺之继续逼问,“甚至称得上是权力通天,你守口如瓶替他扛了罪,他就许诺你,可以安排你伪造病历获得监外执行的资格?”

“我没有伪造病例,”韩恕试图从蒋贺之手里将自己挣出来,但那修长五指力道十足,根本挣不脱,“我现在心脏不舒服,头、头也疼……”

“3000万贿款是11年,杀人藏尸可是死刑!你确定你还扛得住吗,你确定你背后这个人还扛得住吗?”

“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人!”韩恕连连否认,颤声叫嚣。

“有没有这个人,我们一定会查清楚,只希望韩区长别白白成了别人的垫脚石,错过检举自救的机会。”蒋贺之唇角笑意加深,眼神却十分冷酷,他说,“你不用现在回答,你的答案早就全写在脸上了。”

“你、你——”韩恕气急攻心,居然就这么两眼一翻,斜着身子倒了下去。

砰一声摔在地上,他四肢僵直,浑身抽搐,嘴里还不断吐出浑浊黏稠的白沫——这骇人一幕委实也令蒋贺之吃了一惊,他赶忙呼叫了医生。

钟山医院的医护人员闻声冲进了病房,不由分说地就冲蒋贺之大喊,“你都对病人做了什么?”韩恕的情况转眼已十分凶险,医生们迅速解开他的衣领,将他的头转到一边,为防他不自控地咬伤舌头,他们还将纱布折成条状,垫在了他的舌头与磨牙之间。

走进病房的盛宁正巧看见这一幕。

还是冷眉冷眼的那张脸,医院的灯光不比外头炽烈的太阳,盛宁的面色较上回见面更显苍白,眼神也更加冷厉。蒋贺之暗道不妙,面上还装作无所谓,微笑着跟对方打招呼:“领导,你们又来晚了。”

韩恕发病持续时间超过了五分钟,已有休克可能,医生为他进行了输液治疗。似曾相识的画面令盛宁的心脏骤然一紧,他退出病房,向另一位医生询问道:“怎么回事?”

许是为了撇清自己违法徇私的责任,这名医生从衣着得知盛宁是检察官,立即向他“恶人先告状”,他说:“这位刑警同志一进门就对病人动了粗,不晓得算不算刑讯逼供?”

头回见面,对彼此的印象已不太好,这回再见,更是雪上加霜。盛宁面无表情地注视蒋贺之,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还能说什么?难道你看不出,韩恕根本就是装病吗?”公安执法受同级检察院的监督,刑讯逼供或体罚人犯的行为自然都在监督之列。蒋贺之知道眼下人多嘴杂,解释不顶用,反倒挑明了讲,“而这些人替韩恕伪造病历,沆瀣一气,他们的证言怎么能够作数。”

“刑警同志,你可不能含血喷人啊!”在场的医护人员异口同声,拦着盛宁就要“申冤”

“你们先去工作,是刑讯逼供还是纸面服刑,都会查清楚的。”盛宁支开不相干的医护人员,只剩公检双方数目相对,针尖对麦芒地呛上了。

好巧不巧,何絮飞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以橡胶鞋底叩响医院地板,噔噔噔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蒋贺之,那个女人居然转眼就消失了,他问了贵宾区里其他的医护人员,都说没见过这个人,显然真的有问题。

盛宁看了看何絮飞,又看了看蒋贺之,说:“公安单独讯问人犯就是违规,蒋队的侦查能力我不怀疑,但侦查道德还有待提高。”

“特殊情况,也不算正式讯问。”蒋贺之微微挑眉,反击得很快,“从颐江公馆的别墅中搬出的黄金与现金,经清点共计2个多亿,点钞机都烧坏5台,而令韩恕入刑的受贿数额才2000多万,看来你们反贪局的办案道德还凑合,但办案能力实在不怎么样。”

叶远这回又是跟着他的盛处长一起来的,他年轻气盛,家里还有个叔叔是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闻言当场动气,瞪目道:“你怎么说话呢?能官至一区之长,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在我们之前几拨讯问人员都撬不开韩恕这张嘴,还是我们掌握了一锤定音的证据,每天连轴转,睡不足四个小时——”

蒋贺之微笑着打断对方:“睡得少不正好证明了你们能力差,以勤补拙么。”

“你——”

叶远一心想跟对方辩到底,但沙局长的电话及时来了。电话是打给何絮飞的。蒋贺之的态度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想到何絮飞料到他不肯接电话,竟直接开了免提。

“老何,让我跟你们蒋队讲两句。”当老沙的声音传来时,蒋贺之回头恶瞪了何副队一眼,这老小子委实不像话,不仅将重要的嫌疑人追丢了,居然还偷偷去领导面前告了自己一状。

“沙局,”蒋贺之还未接过手机,一旁的盛宁倒先开口了,“我是反贪局的盛宁。”

“哎唷,小盛在啊,你们检察也在办案呐?”沙怀礼当然认得盛宁。

“沙局,你的部下违规办案,教而不改,”盛宁轻瞥蒋贺之一眼,故意当着他的面说,“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行使检察监督权力,直接向你们市局发出纠正违法通知书。”

“哎唷,这又何必呢?公检是一个司法系统,我跟你们段检察长也是老熟人了,都是为民办案,方式方法稍有问题,也其情可悯嘛。”这种鸵鸟式的懒政者最怕惹麻烦,老沙在电话那头连连表态,“我这就让他们回来,好好教育——那个,老何啊,让你们蒋队听电话。”

“听到了。”为免再听局长唠叨,蒋贺之抢过何队副的手机,直接挂断。他冲这位清正不阿的“反贪之花”露出一个名曰“算你狠”的笑容,倒退两步,转身而去。

盛宁倒也没完全相信医生的话。待两位刑警愤而离去,他立即要求查看韩恕的病历及脑电图报告,还要求调取他病房的监控。盛宁家中也有经常发作癫痫的病人,他久病成医。

韩恕的病历细看便有问题,而且院方还告知他,监控坏了,可能坏了有阵子了,他们忙于救死扶伤,一直没注意。

即使保外就医,犯人也必须处于严密监控之中,盛宁当即要求审查韩恕保外就医的全部材料,并重新指定医院对他的病情进行鉴定。他意识到,这案子的水可能比想象中还深,这韩区长背后也可能另有“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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