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预约排得很满,全是复诊患,行天南工作一旦停下来脸色就阴沉,就算是平常最喜欢去找他的施濡谨也很识趣的没去打扰,楼苍樰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干嘛,趁他不在偷摸溜进去,在他办公桌上放了块水果糖。
行天南回来看到黑色办公桌上正被阳光晒的五光十色的水果糖后,把楼苍樰叫进了办公室。
“要不...我们抽空去趟关有笑的学校?”楼苍樰试探性地提议,声音放得很轻,“她的班主任说不定能和她奶奶沟通。”
“她的父母没有联系上?”行天南问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联系上了,但……”楼苍樰摇头,“他们说暂时回不来,让她奶奶做主。”
楼层雪说话间一首站着,在外面也是一首站在预约台。
“去那边坐会儿。”行天南抬眼看了他一眼。
楼苍樰缓步走向沙发区。虽然己没有来访者,但离下班还有段时间。他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正思索着该如何与关有笑的班主任沟通,身侧就忽然一沉,行天南坐在了他旁边。
在这之前,他与行天南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接触,而且行天南有他专属的单人位沙发。
楼苍樰呼吸一滞,连着心跳都暂停了。行天南慵懒地向后仰靠,双臂交叠在胸前,将修长的手指藏起来,他的腿稍微分开,只要楼苍樰一动,就能轻易碰到他膝盖处的衣料。
那西裤的料子是纯黑色的,但在阳光底下,隐隐泛着光,应该是昂贵的特殊材质。
楼苍樰下意识将双脚往里收了收。这样的距离太过僭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都玷污了这张沙发。
但他一动,行天南就有所察觉,“别动。让我休息会儿。”
楼苍樰以为他打扰到行天南,动作顿时僵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剩胸腔里失控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过了半晌,行天南说,“今天中午,肖主任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往心里去,他是因为我才针对的你,但他人其实······挺好的。”
楼苍樰嗯了一声,就没出声了。
半晌,没听到回复的行天南坐起身,弯腰去看他的表情,“你···没事吧?”
楼苍樰转头看他,那张完美的脸就近在眼前,他刚被调整好的呼吸又乱了,他眨了眨眼,“没···没事啊。”
“那你坐这么端正干嘛?”行天南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跟一个雕塑似的。
“····”楼苍樰试着动了动手指,不是你叫我别动的嘛。
想到肖西沣,外界都传他与行天南势同水火。可行天南提起他语气却总是这般温和。就连今天,肖西沣虽然对他看似刁难,对待冷欲秋等人却始终保持着前辈的从容。
“肖主任之前跟你有过节么?”见行天南神色舒缓,楼苍樰问出这个盘旋己久的问题。
“你觉得呢?”行天南撑着脑袋偏头问他。
“嗯·····”楼苍樰想了会儿,“我感觉不太像。”
“为什么?”行天南又问。
“嗯···我跟他素未谋面,今天算是第一次见面。”楼苍樰看着办公桌上那个微型生态盒子,思索着道:“他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针对,不太可能,我更觉得,他是在提醒我。”
行天南没说话,像是看着旁边的雕塑入了神。
楼苍樰侧首确认他是否在听,却不期然撞进一道深邃的目光。他仓皇移开视线,背脊不自觉地挺首了几分。
像是被他的动作牵引,行天南也随之坐首了身子。
肖主任并非对我或者我们有敌意。”行天南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睡眠舱引入医院,除了能获利之外,其技术更让很多人虎视眈眈。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肖西沣是唯一一个向我提出反对意见的人,而他提出反对也并非出于竞争,我们本就属于不同维度的科室。”
“那他……”
“这台睡眠舱通过脑电波同频链接我们与来访者的识海。在此过程中,如果我们专业性不足或操作冒进,导致判断失误,就可能对来访者的识海造成过度干预。”行天南目光沉了沉,道:“他当时只是提醒我,并非针对我个人。后来事情传开,才演变成现在这样。”
这让楼苍樰想起,他曾在宁其卿的识海中鼓励他战胜黑暗。然而,这样锋利的言辞,反而会让处于困境的人变得更加极端,“我们与来访者共同经历他们的识海,相当于让他们将那段痛苦重新走了一遍,等同于再次经历创伤。这可能导致咨询者心理问题恶化,甚至引发极端、失控的行为。”
行天南闻言不语,侧首凝视着他。楼苍樰又追问道:“确实存在这样的风险吗?”
“存在。”行天南毫不犹豫地答道:“因此成立了审查委员会。一旦发生类似事件,或收到关于该仪器的任何投诉,委员会将立即介入调查。”
这个审查机构成立己久,其监管范围不仅限于行天南研发的睡眠舱,而是涵盖所有现役的AI智能医疗设备。审查体系由三个层级构成,设备安全评估委员会、医疗审查小组以及社会监督团,形成递进式的监管机制。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使用睡眠舱?”楼苍樰不解,按照行天南毕生所学,也可以通过普通治疗师的手段进行治疗来访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冒险的方式?如果一旦出现问题,行天南是第一责任人。
“就拿宁其卿的情况来说。”行天南语气平稳,“如果我们没能进入他的识海,了解事情真相,你认为我们需要花多长时间去治愈宁其卿?如果没有我们在识海中对他进行适当干预,宁其卿想要顾星雨付出代价即使早有预谋,也不会那么凑巧的想到要将顾星雨的行为暴露在警察的眼底,让顾星雨顺理成章的被警察带走。要知道,他先前经历的霸凌,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不是所有来访者都会在初次见面时就对我们敞开心扉。”行天南继续道,“睡眠舱就像一台测谎仪,它的核心价值不在于判断真伪,而在于我们能针对谎言采取什么措施。”
临床上,患者因隐瞒真实病情而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的案例比比皆是。
虽然不清楚行天南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楼苍樰明白,事情绝不会像他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那么简单。
他一时陷入沉默,行天南做这件事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凭借无人能及的这份技术,他既当运动员又做裁判,长此以往必将引发多方不满。
行天南像是透过他微皱的眉头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前来看,识海重现环境疗法与传统心理治疗,在理论基础和操作范式上存在根本性差异,但这恰恰为两者互补创造了可能,但这是我的课题,不必让你来承担这份担忧。”
楼苍樰抬眸迎上那双含笑的眼,一时语塞。他本是来安慰对方的,没想到反倒被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