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唇角微扬,声线清隽:"性子倒是得了她外公几分真传。"
苏瑶心头猛地一跳,杏眼泛起涟漪,雾蒙蒙的目光首首撞进顾怀瑾眼底。
外公去世没多久。
他才刚国外回来不久。
怎会对外公的性情了如指掌?
顾怀瑾垂眸转了转腕间的沉香手串,声线平稳得如同古井水:"苏老爷子的《古瓷修复十二式》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家父书房里就摆着烫金精装版。前些年纽约苏富比春拍,还有藏家用老爷子修复过的珐琅彩瓶压轴,想不知道都难。"
苏瑶颔首,疑虑尽消。
柳云峤笑着揽过苏瑶的肩膀,半哄半促地将她往顾怀瑾身前送了送。
“瑶瑶,快跟着顾先生多学学国外的新修复技术,可别浪费了这好机会!”
苏瑶眼眶微热,喉头发紧。
她瞬间读懂,这是师父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铺就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路。
指尖无意识着袖口,苏瑶抬眼望向师父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头泛起酸涩的暖意。
顾怀瑾垂眸看向苏瑶,眼底冷意化作春水,声音低缓而笃定:"柳老无需多言,我自会尽心。"
话音落下的刹那,苏瑶睫毛剧烈颤动,猛然仰起脸与他对视。
顾怀瑾垂眸扫过苏瑶紧绷的肩线,语调漫不经心像掠过檐角的风:"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苏小姐那两幅画,可比什么谢礼都金贵。"
尾音未落,他腕表表带的动作,泄露出刻意的淡然。
顾怀瑾挑眉:"不算我帮你。等你刺绣、古陶瓷修复都出师,还得我来求你帮忙。"
紧绷的脊背悄然舒展,苏瑶唇角终于扬起自然的弧度,眼底的局促化作清亮的笑意。
眼波流转间藏着狡黠,她歪头调侃:"顾先生莫不是提前给我画好了大饼?"
他喉结轻滚,别开目光时声音不自觉放软:"叫怀瑾就好,非要端着称呼,倒像我在欺负你。"
苏瑶颔首应下,面上笑意得体,心里仍与他隔着分寸。
她垂眸捏紧袖口,睫毛投下阴影,始终未唤出那声"怀瑾"。
柳云峤掩唇轻咳,指尖叩了叩展柜玻璃:"瑶瑶,仔细瞧瞧这白鹿双耳尊,记下瓶身弧度、尺寸刻度,还有缠枝莲纹的走势。这可是为师最中意的藏品,改日便教你复刻烧制的门道。"
苏瑶垂眸轻笑,眼底掠过一抹了然,掌心在袖中无声攥紧。
这扁瓶哪入得了他的眼。
他分明是想借着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在顾怀瑾面前暗暗较量一番。
那股子炫耀的劲头恨不得昭告西海,连眼底眉梢都藏不住得意。
苏瑶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点展柜玻璃:"师父,您再这么捧着我,可要把我夸'飘'到天上去了。回头真出了差错,您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说完,她狡黠地冲柳云峤眨了眨眼。
柳云峤笑着揉了揉苏瑶的头,动作带着几分亲昵,随后抬眼看向顾怀瑾,眼角眉梢都透着骄傲:"怀瑾啊,不是我自夸,我这徒儿在瓷器上的天赋,旁人学十年都赶不上。假以时日,必定能在这行闯出一片天。"
同样的话从他嘴里翻来覆去说过无数遍,连语调都带着熟能生巧的抑扬顿挫。
苏瑶与顾怀瑾目光相撞,默契地弯起唇角。
柳云峤狐疑地扫过两人,伸手在苏瑶眼前晃了晃:"笑什么呢?难不成我说的话很好笑?"
苏瑶拍开他的手,眉眼含笑:"师父夸人的样子,比白鹿双耳尊还生动。"
顾怀瑾每次送来的,皆是古瓷器中的稀世重宝。
件件价值堪比天文数字,随随便便一件便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十辈子的营生。
绣画于苏瑶而言不过小菜一碟,毕竟她浸淫此道十余载,针法早入化境。
她素手飞针,半盏茶间,绢上寒梅栩栩如生,似要破纸而出。
实不相瞒,心底满是忌惮,古董门道极深,一不留神就栽进坑里。
这般稀世孤品,脆弱得如同晨露,一旦修坏,世间再难觅得第二件。
容不得半点马虎,连指尖的力道都得拿捏得丝毫不差。
这行讲究水磨工夫,三年不过是堪堪入门,连器物的边都摸不得。
苏瑶笑着后退半步,将修复工单轻轻推回柳云峤案头:"顾先生三顾茅庐,点名要您这位泰斗坐镇,我哪敢抢师父的风头?"
他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沉稳如磐:"从今日起,我的东西,只认你苏瑶的手艺。"
苏瑶指尖抚过烫金印章,抬眼轻笑:"顾先生,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信任。"
"修复古董靠的不是年头堆砌,有人穷极一生都在门外打转,你倒好,短短两月就摸到了精髓。"
面对顾怀瑾的执着,苏瑶最终松口应下。
她接过工单时触到顾怀瑾掌心薄茧,抬眼便撞进他势在必得的笑意里。
苏瑶垂眸掩去眼底微漾的涟漪,将工单折起收入袖中:"希望顾先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顾怀瑾叩了叩锦盒,目光如焰:"苏小姐修不好的,世上再无他人。"
青瓷茶盏热气袅袅,三人围坐闲谈,从商周青铜聊到江南梅雨季的家常琐事。
茶烟袅袅间,对话的主角始终是柳云峤与顾怀瑾。
苏瑶安静地啜着茶,看柳云峤抚着胡须侃侃而谈,顾怀瑾倚着椅背偶尔插言,两人相争不下时迸出的观点,倒比这龙井更让人提神。
茶沫在杯中打着旋儿,柳云峤用茶盖撇了撇,忽然话锋一转:"怀瑾啊,你有女朋友了吗?"
顾怀瑾杯壁,瞥了眼续茶的苏瑶,轻声道:"等有缘人。"
柳云峤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花白胡须随着语气颤动:"怀瑾啊,可别拿这话搪塞我。"
顾怀瑾端起茶盏轻抿,热气氤氲中,目光掠过苏瑶泛红的耳尖,唇角微勾:"柳老,有些缘分急不得。"
柳云峤笑得首拍大腿,白胡子乱颤:"怀瑾这眼界,正对我'宁吃鲜桃一口'的脾气!"
说着他突然转头看向苏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苏丫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