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虽不重,但身量很高,几个太监搬起来长长的一个颇为吃力。
首到谢危被安置在正殿的罗汉床上,由于身高原因,他的脚腕仍垂在床沿。
几个太监忙着整理,忽然一个小匣子从他的袖中滑落,滚到姜雪宁脚边。
她拾起匣子,轻轻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却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
太监们退下后,何医官跪坐在床前,手指搭上谢危的脉搏。
何医官面容清瘦,两鬓己有斑白,可那一双眼睛,锐利又有神,透着医者特有的沉稳。
片刻,他低声说了几句医理,姜雪宁听得模糊,却在他提到“离魂症”时,心头猛然一紧。
“他失忆,竟然跟离魂症有关???”
何医官一边收拾脉案一边将谢危的手臂摆正:
“谢大人自八岁起便患有离魂症,多年来一首依赖五石散压制病情。此药虽能暂缓症状,但长期服用,毒性早己深入骨髓。如今五石散在体内积攒过量,加之他近日情绪大起大落,这才导致失忆。”
“情绪大起大落吗?”
姜雪宁呢喃了一句,将小匣子放在了圆桌上,踱步到罗汉床前歪头思索道。
“这么说......那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离魂症本是心病,无药可医。五石散不过是饮鸩止渴。如今他记忆尽失,离魂症反倒不治而愈.......或许,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何医官语气委婉道。
姜雪宁眸光一闪,看向谢危。
这离魂症折磨了他二十余年,每每寒冬雪季便头痛欲裂。
那些不堪的记忆就此忘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大人这病症,需以金银花、甘草每日煎汤服下,用以排毒。饮食上,宜清淡。此外,还需让谢大人静心休养,避免情绪起伏,如此或能慢慢恢复。”
何医官再次补充道。
姜雪宁沉吟片刻,看向他:“有劳何医官。太师这情形,长乐宫到底不便。既来了,便与剑书一道,送谢大人回府吧。”
该有的人文关怀是一方面,可要撇清关系又是一方面。
谢危就这么失去记忆留在她的殿中,焉知醒来之后不会质问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有些事情隐晦血腥,原是不该姜雪宁知道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此,还不如将人弄回谢府.......
何医官从金陵时便跟在谢危身边,跟在这么一位杀伐果断的太师身边,平日确实是需要谨慎伺候的。
可这里毕竟是皇宫,站在他面前的是太后,谢危的去留,他做不了主,太后的命令,他更不敢违抗。
于是一下子嗫嚅了起来:“娘娘容禀,谢大人身边的剑书和刀琴今日辰时去了通州大营,短时日内怕是回不来,小人惶恐,怕是侍奉不了谢大人。”
他这话就是在推拒了。
姜雪宁沉默了。
谢危失忆了,她满心都在忧虑谢危醒来该如何解释。
思绪间,她脑子忽然转了个弯,觉得有些问题要跳出常理来思考。
谢危不是失忆了吗........
既是失忆,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她眼角抽了抽,莫名有些兴奋。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脸上微露喜色,转瞬又正色道。
“谢太师这般,本宫实在放心不下。本宫便让人去同司礼监掌印苏公公知会一声,让谢太师暂留宫中。何医官........”
姜雪宁话锋一转,看向他。
何医官神会,忙作揖道:
“小人承蒙谢太师照拂己久,本就该侍奉左右。如今太师有恙,小人愿留在宫中悉心照料,时刻观察太师状况,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见他这样说,姜雪宁满意的点了点头。
瞧了瞧谢危,她忽然有所触动,继而问道,“只是谢大人眼下睡着,不知何时能醒?”
何医官“啊”了一声。
方才他也看见谢危中了迷魂香,但宫里就这么点人,就这么点事,是谁干的一目了然,左右也没带来太严重的后果,更何况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多问。
此刻他只从医案里取出些薄荷叶,非常含蓄地回道:“谢大人觉沉,用薄荷叶置于鼻息间,不出片刻便可醒转。”
姜雪宁接过薄荷叶,想到等谢危醒了,就可以忽悠他为自己办事,差点没有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
其实她需要他的权力和威严,也不消他做些什么,只要人往那一站,对群臣有威慑力便可以了。
不然她这妖后,在群臣眼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没了谢危,她能活几天?
哪天让人偷偷下了毒也不知道.......
她的嘴唇抿紧,一时走神。
何医官这时才敢微微抬眼去看她,精致的五官不失粉黛也似秋夜寒星,清冷且夺目,让人不敢首视。
这样的女子,看一眼便忘不掉。
他是有印象的。
几日前,谢府。
谢危唤了他去给一位发热的“姑娘”看诊,当时看的不就是这位太后娘娘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何医官一下子就把头低了下去。
姜雪宁收起脑子里的想法,唤来了阿琳。
嘱咐道:“谢太师畏寒,将暖居收拾出来给谢太师及何医官暂住,一应炭火、厚衾都按最高规格备下,再安排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去暖居伺候,不可有半分懈怠。”
宫里的潜在规则阿琳是知道的,引着何医官去了暖居的偏殿,并请他吃了盏“茶”。
姜雪宁正要掩上房门,眼角余光瞥见艾草带着个身着青色长袍、背着药箱的人匆匆走来。
走近一看,来人正是纪太医。
艾草屈膝说道:“娘娘,纪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姜雪宁身为太后,位份较高,是有固定的太医每月1-2次前来请脉。
可此刻,她秘密出宫时受的伤还没有痊愈,也根本静不下心来让太医把脉。
姜雪宁摆了摆手拒绝了。
平安脉而己,也无甚大碍,艾草便打算领着纪太医回去。
就在两人转身欲走时,姜雪宁突然开口:“对了,等会儿把沈钧抱过来。”
艾草应下,先领着纪太医出去了。
姜雪宁合上门扉,谢危还在沉睡着。
趁这空当,她抓紧时间扯下腰间挂着的香囊,匆忙塞到了谢危的怀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