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安从里头出来,看他神情疲惫,笑着打岔:“不急,玥宝,先让湛青哥哥洗把脸,吃点东西。”
燕王忙道:“没关系,我还不太饿。”
沈靖安笑道:“你听话,玥宝这个惊喜吧,还挺费时间的,你吃过饭再去,也经折腾些。”
燕王挺喜欢他这样对自家晚辈一样随意的口吻,便应下了,乖乖去洗脸换衣裳,坐下吃饭。
团子也不吵,自个儿搬了个小矮凳子,挤呀挤的,挤到了他和沈悬黎中间坐下了,玩玩他的衣带,又玩玩哥哥的衣带,眼巴巴等着。
燕王端着碗,往下一看,就能看到她糯米团子一样的小脸,大眼乌溜溜的,就像一只小奶猫,一看到就觉得疲惫尽消。
他眼底带笑,急匆匆吃过了饭,漱了口,就伸手托了托团子的胖下巴:“走吧,去看玥宝的小惊喜。”
团子:“是大惊喜!”
“嗯,”燕王道:“湛青哥哥说错了,是大惊喜。”
一看燕王这宠溺的笑容,沈悬黎就知道,他心里以为的“惊喜”,绝对是一些糯叽叽甜丝丝的小孩子东西。
沈悬黎怕他心理落差太大,再吓出个好歹来,就提醒了一句:“稳着点儿,不要害怕。”
燕王一愣。
团子急了,连忙竖起小手指,朝哥哥嘘了一声。
沈悬黎连忙捂住嘴,表示不说了。
但团子还是警惕地瞅着哥哥,用小身板儿挡着燕王,一路倒退着走,等出了门,才一转身,小脑袋顶着燕王的腿,就把他推进去了。
然后她一手拉着燕王,朝着太祖鬼伸出手……燕王本来还有点奇怪团子的动作,结果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燕王手一紧,完全下意识地一把就把团子拽回了怀里,抱着团子退后两步。
团子惊讶地看着他,“湛青锅锅,这是太祖呀!是你们皇帝家的亲太祖呀!你不认识他呀?”
燕王当然认识,却仍旧没有放下警惕,喃喃道:“太祖?”
他紧紧抱着团子,身体也崩得紧紧的,眼神盯着太祖鬼,半晌才道:“太祖爷?皇祖父?可是,皇祖父……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对,”太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镇定道:“朕现在是鬼。”
这话一说,燕王倒似乎确认了他的身份,立刻放下团子,跪下施了大礼:“不肖子孙裴湛青拜见皇祖父。是我等不争气,累皇祖父泉下挂心,孙儿惭愧无地。”
太祖爷嘴角带笑。
燕王这话,其实是一种试探,想试探他回来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刚看了皇帝太子两个糟心玩意儿,再一下子看到这么个靠谱的,心情真是格外惊喜。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你们知道就好,一个两个的,全都不省心,净是瞎折腾,把朕打下的江山当什么了!!”
燕王以头抵地:“孙儿不孝。”
团子瞧着气氛不大欢快,来回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扶他,走去太祖爷膝边,太祖鬼就随手把她提到了膝上。
他个子高,骑着他一条腿很舒服,团子小腿腿悠来悠去,低头看着燕王。
太祖爷道:“起来吧。”
燕王谢了恩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玥宝,过来,湛青哥哥抱。”
团子不大乐意,“不用啦,太祖爷爷凉凉哒,坐着舒服!”
她灵机一动:“要不你也来坐吧,太祖爷爷有两条腿,刚好够我们两个人坐!”
燕王十分无奈:“不必了。”
“别客气,”团子招手手:“太祖爷爷很大只,够坐哒!你坐那边边,还可以跟玥宝牵手手!”
燕王迟疑了一下,半抬眼,看了看太祖爷的脸色,还是走近了几步,但当然不会真的坐腿,只抬手,把团子整个小臂握在了手里,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这样牵手手吧。”
太祖爷嘴角微勾。
他瞧出来了。
燕王这个孩子,戒心挺重,他对于“鬼”这种他不了解的生物,很警惕也很戒备,所以他走过来,是想在万一的情形下,护住玥宝。
但警惕戒备什么的,可不是个缺点。
不管当普通人还是当皇帝,这都能算一个优点。
太祖爷就道:“玥宝乖,出去找你爹爹玩吧,爷爷跟你湛青哥哥说会儿话。”
团子恋恋不舍,抱着他的大手,又蹭了两把凉快,才滑了下去,还不放心地叮嘱:“辣你们可要好好说话呀,湛青锅锅病病还没好,不能打哒!”
太祖鬼笑道:“放心,朕不打他。”
团子走了两步,又拽了拽燕王的衣袖,燕王蹲下,她就悄悄在他耳边道:“太祖爷爷打人可疼啦,把皇帝头头都打破啦,打得乱七八糟啦!他要是抬手,你就跑,玥宝在外头接应你!”
燕王低声笑道:“好,玥宝放心。”
团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一关,燕王放下心来,顿时整个人都镇定了,连身量都舒展了,退后几步,恭敬站着。
太祖鬼看在眼里,就问他:“你很喜欢玥宝?”
燕王点了点头:“是的,孙儿很喜欢玥宝和沈家人。”
太祖鬼问道:“你与沈家人结交,纯粹出于情谊?”
“是。”燕王点了点头:“孙儿与玥宝和沈家人结交,是机缘巧合,也是真心相处,并无筹谋算计。”
“哦?”太祖爷眼神犀利,步步紧逼:“所以,你要说,你从无一争之心?所以与武安王府这样的异姓王、权臣、宠妃一家人结交,全无算计?”
燕王垂眸半晌,抬起头来:“孙儿不敢欺瞒皇祖父,孙儿起初,确无此心,直到如今,孙儿对沈家,也绝无半分利用之心。”
太祖爷道:“哦?”
燕王坦然道:“但,皇祖父若问孙儿是否有一争之心,孙儿如今,确有一争之心。”
他顿了一下:“孙儿不敢言父过,亦不敢言储君之过,但孙儿觉得,皇祖父打下的江山,不该被辜负,更不该被葬送。孙儿想要升平盛世,国泰民安,想要一统天下,万国来朝……孙儿想要亲手缔造出最强大的东盛。”
“但孙儿也并非全无私心,孙儿想要手掌大权,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让她无忧无虑成长,让她的家人可以尽展所长,无需顾虑,无须算计,君臣相得,共铸盛世。”
“哦?”太祖爷道:“你可知,身为一个帝王,是不能仅凭自己喜好做事的,哪怕是忠心耿耿的能臣,也不能宠信太过。”
燕王仍旧答得从容:“非幼主登基,便不会有垂帘听政,外戚专权。君权、内阁、宰相三方制衡,君主通常便不至于昏聩,只要君主足够贤明,便不会大权旁落,那纵有权臣,形势也仍旧可控。”
“更何况,如今的东盛,还远不到能争权夺利的时候,外患未除,江山未定,大家正该齐心协力,共抗外敌,当有朝一日,灭北昌、平南昭,一统天下,更大的国土需要更多的人来治理。”
他顿了一下,目光朗朗:“其实孙儿一直觉得,朝堂中的倾轧算计,很多时候都只是利益置换,太不划算了,你若有争权夺利之心,应该把心思用到创造更多资源上。譬如,张三做地方官,利用种种政策,吸引邻县的人落户,把下县治成中县……而李四做地方官,通过精耕细作,把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增产到了六七百斤,让新生儿增加,孙儿便觉得,李四的做法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