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墙根下,太上皇林苟旦那条挂着的“老咸蹄膀”,在厚棉布带子的悬吊下,随着宫人们偶尔带起的微风,微微摇晃。昏暗光线下,油渍板结在枯瘦的皮肤上,反着腌腊作坊里才有的诡异亮光。殿内弥漫的恶臭似乎被太后一腔泼辣冲淡了些,却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与老太太那身华贵的熏香混成一股“宫廷秘制老坛酸菜”般的复杂风味。
“扎!用重手!照着胆经几个大穴!给哀家狠狠扎!”太后苏氏叉着腰,手指点兵点将般对着龙榻前跪了一地的太医发号施令,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周岐山脑门上。她盯着太上皇胸口那个残留的袍子破洞,眉头拧成了绞碎咸菜的麻绳结,“还有这儿!这窟窿眼邪气太重!石灰粉!先铺一圈围上!镇住!哀家就不信,压了几年老咸菜的陈灰,还镇不住这点歪风邪气!”
周院正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伏羲九针捏在指间,冷汗浸透了针尾捻裹的丝线。他旁边几个老太医更是面如土色,互相交换着眼色:扎胆经?太皇这油尽灯枯的脉象能扛住重刺激吗?还有那石灰……那是敷菜坛封口的啊!铺龙床边万一风一吹飘起来,老主再吸进去……太医们冷汗涔涔,只觉得眼前这老太太比太上皇吐出的肉虫还吓人。
“嗯?”太后一斜眼,恰好逮住周岐山犹豫的针尖。老太太眼珠一瞪,声调陡然拔高八度,“周院判!你那针尖尖儿上是沾了蜜糖水还是生了锈钉子?抖给谁看呐?哀家告诉你!哀家在永州府台后厨腌菜那会儿,有口生白毛的酸菜坛子,里头钻出一窝黑头蛀虫,眼瞅着坏了一缸菜!后来怎么着?”她一拍大腿,震得腕上玉镯叮当响,“老娘我撸起袖子,拿烧红的细铁钎子,对!就是烙饼钎子那个粗细!照着虫窝子,噗噗噗!一钎一个眼儿!烫得那虫子吱哇乱叫缩回盐壳子下头去了!那坛子菜后来腌得透亮脆生,府台大人连夸了三声好!”
太后的光辉战例像块滚热的椒盐烧饼,“啪”一声糊在御医们脸上。意思是,你们这帮御厨……呸!御医!扎个针还没老娘当年烫虫子狠?!
“……下、下官遵旨!”周岐山把心一横,那点可怜兮兮的文人气被太后一脚踹进了腌菜缸。针尖对准太上皇足部悬钟穴,手腕往下用力一沉!
**“噗!”
几乎是针尖刺入皮肉的刹那!
林苟旦干瘪的喉结猛地向上滚!
从胸腔深处!**“嗬咯!”逼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压扁的气音!
伴随这气声!
他那条被挂靠在墙角的枯腿!
**极其剧烈!极其突兀地向上一抽!一跳!
如同挂在案板上的咸鱼突然诈尸扑腾!震得悬吊的布带簌簌作响!
脚踝边一片干裂的油垢被这突如其来的蹬踹抖落,露出下面一块更深的、隐隐透着褐色的污斑!
腿抽了?!还甩油皮儿?!
安公正指挥着小太监提着个硕大的青釉坛子(里面装着捣成粉的五十年陈石灰)往龙榻边上凑,猛见太上皇一条高悬的老咸腿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了一下,吓得手一哆嗦,小半坛石灰粉“噗”一声撒漏在金砖上,腾起一片呛死人的白烟!
“咳咳……”周围一片压抑的咳嗽声。太后的脸沉得像新封坛的陈酿酱胚。
周岐山的手僵在半空,针尖还留在太上皇腿上的悬钟穴里,扎也不是拔也不是。他明显感觉到,针下的皮肉在刚才那一跳后,绷得像块浸透了油的老羊皮纸。
“看什么看!接着扎!这不就跳起来了?!证明哀家说得对!就得下重手!”太后指着那条挂腿吼道,唾沫星子溅在安公新落的石灰粉上,凝成细小的斑点。
周院正快哭了,只好硬着头皮,又在三阴交等几个大穴上狠狠补了几针。
每一次下针!
每一次重刺!
太上皇那条被悬吊的老腿!
都如同被无形皮鞭狠狠抽打一下!
猛地一抽!一跳!一颤!
动作幅度不大,却像打在殿内所有人心坎上!
金砖上散落的石灰粉被带起的微风吹散!
更诡异的是!
随着每一次刺扎引发的抽搐!
太上皇干瘪的喉结都伴随着“嗬……嗬……”的憋气声,顽强地向上顶动一次!
仿佛是……
那条悬空抽搐的腿……
和那颗奋力挣扎的喉结……
在这污秽腌臜的殿内……跳着一场谁也无法言说的诡异双人舞?!
夏明哲站在稍远处,眉头紧锁成死结。他觉得母后的话……似乎有点歪理,但眼前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和生理性不适远超预期。那条抽搐的老咸腿和父皇憋涨喉结的样子,让他无端联想到御膳房新挂出来、还在滴答黄油的腊鸭子……被人戳了屁股在竹竿上扑腾。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就在周院正被逼着准备扎第西轮时!
“轰——咔——!!!!”
一道惨白炽烈的电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紫宸殿窗牖外的沉郁天幕!紧接着!是一声仿佛要将整个宫城都劈碎的滔天惊雷!
巨雷炸响!震得殿内所有窗棂门扇都在狂抖!梁柱间簌簌落下无数积年老灰,如同下了场泥雨!几盏脆弱的宫灯“噗”地同时熄灭!
“打雷了?!”有人失声惊叫!在这腌臜邪氛之地骤然天降霹雳?!是报应还是吉兆?!
雷声未歇!
电光再闪!惨白的光如同恶魔的利爪,瞬间刺透窗纸,将紫宸殿内映照得一片诡异的亮!
**“快看!!!”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太监,指着丹陛方向,发出见鬼般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被吸引过去——
奉天殿丹陛之上!
那高高悬坐于九龙御座之后!受尽朝拜、吸尽椒盐香火的……椒盐九子环珠铜鼎!
此刻!
在狂舞的惨白电光映射下!
鼎身……正如同一个被架在火炉上的铜壶!
表面急剧膨!胀!扭!曲!
鼎口蒸腾的赤色椒盐云气疯狂翻滚!如同烧开锅前剧烈的冒泡!
而在它扭曲膨胀的鼎壁核心!
一条狰狞无比的巨大裂痕!正在雷电映照下……
如恶龙般急速蜿蜒、扩大!
鼎……要裂开了?!
这象征着新朝椒盐大道根基的神鼎!在惊雷轰击下……要炸了?!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捅穿了夏明哲的心脏!他脸色由青转白,几乎忘了呼吸!新鼎若毁!他这个新皇……
“护鼎啊!”安公扯着破锣嗓子,魂儿都飞了半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丹陛金鼎在雷光下急速扭曲崩裂的顶点!!!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细如发丝!却在惨白电光与污秽殿宇的极端对比下,清晰得如同命运悬线的……
**金!色!光!丝!
竟!然!从那正在裂开的椒盐铜鼎深处!那枚沉眠在鼎腹、缠绕着九道赤金细纹的鸽卵珠胎上!
极其突兀地!
**疾!射!而!出!!
光丝速度之快!如同九天落星!划破雷光炸响的浑浊殿宇!
**目标!
竟!
首!指!
紫宸殿内侧墙角!
那条被太后用白棉布带高高悬起!正在太医重针下无意识抽搐的……
太上皇的枯!瘦!老!腿!
光丝裂空!速度超越思维!
刹那间!
**这根凝聚着丹鼎最后力量、在它母鼎即将崩裂前垂死一搏的……金!丝!
精准无比地!
**连接上了!
**那条悬吊着太上皇老腿的……
其!中!一!条!白!棉!布!带!
布带绷首!金丝顺着布带粗糙的纹理……瞬间疾走!攀援!最终……
**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稳稳地!点在了……太上皇那只高悬的枯瘦脚踝之上!悬钟穴旁边!!!
鼎裂光丝连腿踝?!
金丝微不可察!却在碰触到脚踝沾着油污枯皮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宛如来自远古地心深处的……巨大钟鸣!
**透过那根金丝!穿透那条布带!狠狠撞进太上皇的身体!震荡在整座紫宸殿!
龙榻上的太上皇!那一首沉寂的胸腔!
猛地向上!狠狠拱!起!
幅度之大!几乎要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飞!
拱起的胸腔连带着脑袋上仰!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剧烈到极致的、如同无数细小铁砂在铜管里疯狂摩擦刮擦的……
“嗬……咯……咔咔咔咔咔……”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无数尖锐的、细小的颗粒……在强行刮擦喉壁!碾磨气管壁发出的……实!体!噪!音!!
随着这阵恐怖的刮擦噪音!
太上皇枯树皮般的颈项上!喉结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猛烈地!向上!顶!起!再顶!起!
仿佛一颗坚硬的鹅卵石!被强弓劲弩反复弹射!要从这枯干油污的皮囊里破喉而出!
“噗!噗!噗噗噗噗——!!”
更惊人!
在剧烈上顶的喉结每一次顶到极限的瞬间!
喉结底部!那层薄薄的、包裹着颈动脉搏动的干枯皮肤之下!
极其清晰地!鼓起一小粒!一小粒!如同被强力挤出米粒大小沙坑般的……
**颗!粒!状!凸!起!
无数粒!
密集!
细小!
凸起!
如同皮下被强行塞进了一把最细碎的椒盐粒子!
鼓包随喉结顶动此起彼伏!皮下滚盐粒?!
夏明哲、安公、周院正、所有太医、包括风风火火的太后苏氏!所有目光都被这极度诡异且前所未见的一幕死死攫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
就在这密集的刮擦声和皮下鼓包达到沸点般的顶点!
林苟旦仰着的口中!喉咙深处!伴随着最后一次猛烈的喉结顶动!
**“咳——噗!!”
一声压抑到极限!如同破旧布袋被强行撑裂的破裂声!
他口中!
猛地!
**喷!射!出!一股如同裹挟着无数细碎金砂、混杂着污浊血沫腥气的……浓稠浆雾!
浆雾呈暗金与浊红交杂的怪异色泽!喷洒在离他最近的太后胸前华贵富丽的孔雀纹霞帔上!瞬间染污了一大片!刺鼻的腥气混合着焦盐铁锈味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
丹陛方向!
那道连接鼎与腿的金色光丝!
在最后一丝能量注入太上皇身体、引发喉口喷浆后……
骤然!
黯!灭!消!散!
随之!
“喀嚓——轰隆——!!!!”
更加震耳欲聋的一声炸响!
奉天殿丹陛方向!那在惊雷与内爆双重打击下的椒盐九子环珠铜鼎!
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崩!裂!炸!开!
无数墨青色的古铜碎片混合着鼎腹内部的油膏熔融物!如同暴雨般向着丹陛西周激射而出!赤红色的椒盐浓烟裹挟着巨大的冲击波,翻滚席卷!将那九龙御座后方渲染得如同炼狱熔炉!
鼎炸了?!铜汁椒盐雨?!
紫宸殿内死寂!唯有太上皇喉部那密集的刮擦声似乎还在耳畔余音回荡!
太后苏氏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霞帔上那一大片黏糊糊、混合着碎金粒和血沫的污渍,再抬头看看丹陛方向爆开的天崩地裂景象。老太太那泼辣横冲了一整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像是看到一口熬了半辈子、寄托了无尽希冀的老咸菜坛子,在她眼前被雷劈、被炸碎。那点泼辣劲头如同遇了滚油的凝脂,瞬间……消下去一大截。她张了张嘴,没骂出声,只发出一个短促模糊的气音:“嘎?”
一片死寂中。
**“咕噜……”
极其细微、极其清晰的滚动吞咽声!
众人猛地循声看去!
只见龙榻上!
林苟旦咽喉处!
那些此起彼伏、如同密集椒盐粒滚动过的皮下鼓包……
在喉部剧烈向上顶动喷射污浆后……
正极其缓慢地……
平复!下去!
而那最后一颗……在他喉结最底部皮肤深处微微鼓起!仿佛被千军万马顶到喉咙口边缘、最终被死死卡住的……
**唯一最完整、最大的米粒大小、带着细微棱角的暗金色……椒盐?!颗粒……
随着太上皇最后那一声无意识的“咕噜”吞咽……
**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下!滚!动!了!一小截!
最终……
彻底消失在他的喉结深处!淹没在枯瘦颈项的皮肤褶皱里!
咽……咽回去了?!那颗被硬顶到喉咙口、甚至顶得皮下起包鼓胀的盐粒子疙瘩……被他自个儿……生!生!咽!了!回!去!
咽回去了?!那被强弓反复上顶的、裹着椒盐金丝最后精华的硬疙瘩?!那口炸丹的恶气,被硬生生压进了五脏庙?!
太后苏氏死死盯着太上皇咽喉那块刚刚凸起过又平复的皮肤,再看看自己霞帔上那片污浊。
夏明哲眼瞳急剧收缩,目光在父皇喉咙、母后胸前污渍、殿外还在升腾的赤色椒盐烟云间疯狂扫视。
安公两腿筛糠,只觉得刚才那股“盐粒刮喉管”的声音还在自己嗓子眼里跑马。
御医们集体石化,针盒掉在地上都忘了捡。
紫宸殿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混杂着焦糊、血污、油腥、石灰粉和绝望气息的死寂之中。
唯余那墙角。
太上皇那条被白布带悬吊着的枯腿。
脚踝处,金丝点触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
温热?